

第2章
幻想裡的我被憤怒裝滿意氣風發。
直到我推開那扇病房門。
裡面卻不是我所設想好的畫面。
路堯半靠在病床上,眼神帶著一種堪稱溫柔的懷念,看著坐在床邊的女人。
是周悅。
路堯的目光又轉向我,變回熟悉的冷漠,聲音也冷冰冰:
“怎麼這麼慢?”
7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意識到我的手在抖,連著整個身體都在輕微的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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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開口說點什麼,但張開嘴卻好像突然失了聲。
路堯臉色冷淡的通知我,夾雜著一點很容易被察覺到的不耐:
“就是你現在看到的這樣,我眼睛已經能看到了。”
我麻木地想,這和他原本的計劃不一樣。
可能是周悅打破計劃的突然出現,連這個“考驗”也變得不那麼重要了。
我就像是充滿了氣的氣球被人用一根很細很細的針扎破,沒有預料之中的爆破聲,隻在悄無聲息間漏了氣。
路堯見我沒有反應,眉頭皺的更緊。
“答應你要結婚的事不會反悔,但不是現在。”
“周悅剛回國,我要幫她應付一下她爸媽,我們的事之後……”
他嘴巴一睜一合,剩下的聲音我竟然全都聽不見了。
他在說什麼呢?
為什麼可以這麼理所當然,為什麼,連一句對不起都沒有呢?
在他自私地騙了我很久,還試圖用這種惡心的方式測試真心之後。
“你不應該跟我道歉嗎?”
聽到這句話,路堯的表情變得不可思議,像是聽到了令他難以置信的話。
“你在說什麼?我已經說了,可以跟你結婚,你還在鬧什麼?”
他說完又很無奈地補充,帶著一點高高在上的施舍。
“陳沐,你還沒明白嗎?”
“你通過我的考驗了。”
8
我的心髒終於在他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徹底冰封至零度。
多可笑啊,我想。
他竟然還覺得,和我結婚是恩賜。
也對,我這種因為毫無怨言地伺候了他兩年,才勉強配得上他的人,是不需要有自己的想法和情緒的。
大概是心涼到了極點,我竟然笑了一下。
坐在一邊的周悅開始打圓場,一副溫柔善解人意的樣子勸路堯:
“是我越界了,你別跟陳沐生氣,她也是在乎你才這樣。”
轉過臉來,她對著我也是一副好脾氣模樣:
“陳沐,我也是今天剛回國,你別誤會。路哥好心幫我的忙,我們之間什麼都沒有。”
路堯把她拉在身後,是保護的姿態。
“你有意思嗎?我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你還想讓我怎麼樣?”
他習慣了在我面前高高在上的頤指氣使。
“要我求你?你是不是太把自己……”
一如既往的指責,那張太令我熟悉的,令人作嘔的臉。
這次他的話沒能說完。
因為我已經抡圓了胳膊,用盡了我全部的力氣,狠狠地扇在他臉上。
迎著路堯錯愕的目光,我第一次覺得自己沒在他面前低人一等。
“去你媽的考驗。”
我很平靜地說:
“路堯,你這個人渣。”
9
從醫院出來的第一件事,我先打車去了路堯的公寓。
他失明之後,為了方便照顧他,我就搬來了這裡。
路堯沒出事之前,性格並不惡劣,所以一開始我沒有想到,照顧他是一件很令人痛苦的事情。
他會以讓我出門買東西為借口,半夜把我關在門外。
第二天的解釋隻有淡淡的一句“懶得開門”。
他會因為東西沒有在他熟悉的位置放著而對我大發脾氣,哪怕最後證實了是他自己放錯了,他也不會跟我道歉。
路堯是不會跟我道歉的。
哪怕他在任何一個人眼裡都成了需要被照顧的殘疾人。
他也永遠在我面前高一等。
那時候路堯最經常跟我說的話就是:
“陳沐,如果我眼睛還能看到,會怎麼樣呢?”
很偶爾的時候,他才會向我展露脆弱。
雖然這種行為,無異於在我對他與日俱增的愧疚上添磚加瓦。
但那個時候的我是真的覺得,我有責任照顧他,我應該忍受,我沒有資格抱怨。
不是沒有過溫情的時候,可是太少了。
夾雜在他對我無休止的,困在道德枷鎖的懲罰之下,連回憶起來都很困難。
我推開門,看著這個公寓。
幾乎所有有稜角的地方都被我貼滿了防撞條。
每一寸空氣都在提醒我,我是個被徹頭徹尾蒙騙了的傻逼。
我拿起放在玄關的盲杖,從一進門就開始砸,最後觸目可及的所有東西都變成了一地碎渣。
我累得氣喘籲籲,卻好像沒有一刻比現在更輕松了。
去他媽的路堯,我想。
滾吧。
10
決定離開雲城的那天是個周六。
我收拾了自己的所有東西,誰也沒告訴。
這兩年為了照顧路堯,我連工作都沒有,更別提可以道別的朋友。
當年我一無所有地來,如今也一無所有地走了。
我想我還是沒辦法適應這樣的大城市,我被他騙怕了。
我就是個膽小鬼窩囊廢。
我既脆弱又無能,我隻能縮回我的殼裡給自己舔舐傷口。
我不是超級英雄,也不是富二代職場精英,從很早之前,我就知道我和路堯不是一路人。
但直到今天,我才這麼徹底地看清楚明白。
我當然還是不甘心,憤恨和埋怨。
但是那都不重要了。
我不想再跟他耗著了。
把路堯的所有聯系方式一起拉黑之後,我買了回家的機票。
我家在一個沿海的小城市。
我在那出生長大,那裡沒有欺騙和謊言。
海能包容一切。
我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從那天之後,我就沒有再收到過來自路堯的任何消息了。
11
接到那個陌生電話是在一個月之後。
我在海城找了份相當不錯的新工作,每天忙著外採,充實也滿足。
電話接通了,那邊是個我並不耳熟的聲音。
“陳沐,你真不回來了啊?又不是什麼大事,你跟路哥好好道個歉……”
有病!
我把手機移開,很果斷地掛了電話。
但過了好一會兒才發現,握著手機的手竟然在抖。
就像是在水裡待的時間久了,以為自己被水包裹住了,很安全。
但靠近水面呼吸的時候,總有些人在提醒你,別自欺欺人了,沒過去呢。
還沒等我把這個號碼拉黑,電話又打了過來。
這次電話一接通,對面是路堯的聲音。
“我不管你是欲擒故縱還是怎麼,如果下周還不回來,就永遠也別回來了。”
他聲音是很理所當然的高高在上,仿佛這樣的臺階也算對我施恩。
我就應該乖乖地順坡下驢,跟他道歉,然後繼續回去毫無怨言地膜拜他。
我氣笑了:
“從前也沒覺得你這麼犯賤,路堯,是不是我上次把你打爽了啊?”
“你這麼想讓我回去,是喜歡挨揍的感覺,對嗎?”
路堯罕見地沒反應過來。
說完我就把電話掛了。
順手把他的新號碼一起拉進了黑名單。
身後猝不及防地傳來一聲很輕的笑聲。
我外採的嘉賓不知道什麼時候從泳池裡冒出了頭,趴在岸邊渾身湿漉漉地對著我呲著牙樂。
宋洋眼神和語氣都很真誠地問:
“你好會罵人啊。”
“能不能教教我?”
12
電話被掛斷之後,包廂裡陷入了一陣漫長的沉默。
路堯過了好一會兒才突然發怒,摔了個酒瓶子,把桌面都敲出了裂痕。
幾個人七嘴八舌地勸:
“行了路哥,不至於不至於。”
“陳沐就是跟你鬧脾氣呢,哄哄就好了,誰不知道她最聽你的話了。”
“對啊,這是拿架子呢,晾她兩天肯定自己就回來了……”
也有人看著路堯黑透的臉色,小心翼翼的說:
“要不你就服個軟,人一小姑娘,生氣下不來臺也能理解……”
路堯眼圈都紅了,不知道誰被氣得還是怎麼,但即便如此了,他的姿態還是一如既往。
“我給她服軟?她配嗎?”
他輕蔑的笑了下,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正在拿煙的手指都在抖。
“誰他媽的也別聯系她,我看她能裝多久。”
這當然是毋庸置疑的,誰不知道陳沐愛路堯愛的沒有底線。
說好聽點是沒尊嚴,說難聽點,就是路堯的一條狗。
這種家境背景的女孩,沒人覺得她會為了這點“小事”鬧多大的脾氣。
路堯理所當然的也這麼覺得。
但那根煙半天也沒掏出來,他幹脆把煙盒也揉成一團砸了出去。
最後拎著外套大步流星的走了。
他想著陳沐最近太把自己當回事兒了,他得讓陳沐知道。
他也不是非她不可的。
13
路堯和周悅要訂婚的消息傳到海城,已經是又三個月後的事情了。
負責省遊泳隊跟隊專訪的這段時間,我的全部作息都跟著省隊的封閉訓練來,堪稱與世隔絕。
看到這條消息的時候,宋洋正在給我示範蝶泳的正確姿勢。
我坐在岸邊,手一抖,手機就掉水裡了。
宋洋動作很快的趕在我前面,把手機撈了出來,新聞界面還沒變。
“是你那個,喜歡挨打的前男友?”
我很平靜的接過來,糾正他。
“是人渣。”
他突然就笑了,眉眼彎彎的,一點都沒有戳到人傷心事的自覺,很沒眼色的繼續說:
“還惦記人渣啊?別想了。”
大言不慚。
我剛想跟他說你懂什麼啊,人受了情傷,是那麼容易恢復的嗎?
再說我付出了那麼多,我心疼我自己行不行?
但是很沒由來的,就像猝不及防地被打開了潘多拉魔盒,我想到了過去的很多事。
路堯那張永遠對著我滿是惡意的臉,好像就出現在前一秒。
嘴上說著自己能放下,和實際已經放下了,中間還隔著很遠。
我沒辦法很坦然地說,我不在乎了。
可緊接著下一秒鍾,我就被宋洋拽著掉進水裡。
身體被水包裹住的瞬間,其他的所有事情都沒辦法去想了。
缺氧帶來的窒息不全是痛苦。
隔著一層淡藍色的水霧,我看到宋洋在對我笑。
窒息的前一秒,他把我撈出來,我像竭澤之魚一樣趴在岸邊大口呼吸。
宋洋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在水裡是聽不到任何聲音的。”
“沒有什麼事過不去,陳沐。”
很獨特的安慰人的辦法。
但我覺得他說的挺對的。
總會過去的。
但我沒想到,看到這條新聞之後的第二天,我就又見到了路堯。
14
上級的臨時通知,讓我回去準備一個採訪。
採訪對象是剛剛和路家繼承人訂婚,馬上好事將近的新晉模特,唐悅。
巧合的讓我不敢信這是巧合。
我跟唐悅之間其實沒那麼齷齪,但要說完全不介意也不可能。
總之那場採訪還是硬著頭皮上了,人總得朝前看。
她對我的影響也沒大到,可以隨便為此辭掉工作的地步。
普通人的生活是這樣的,有時候得讓步,比起工作,個人情緒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環。
採訪前面一切順利,隻是問到關於她的感情生活,唐悅意有所指的說:
“我出國的幾年,路哥一直在等我。中間發生過一點不太愉快的小插曲,但是他最後還是堅定不移地選了我。”
“陳沐姐應該也挺有感觸的吧。”
很明顯她話裡那句“不太愉快的小插曲”就是我,我以為我聽到這樣故意挑釁的話會很生氣。
但其實沒有,我遠比我想象的要冷靜很多地笑著把問題拋回去。
“看來唐小姐最近感情很甜蜜,那在工作方面最近有什麼打算嗎?”
她表情怔了一秒,又很流暢地開始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