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他板著緋紅的臉說:“嚼得動!”
我輕笑,他臉更紅。
我將藥碗端出去清洗,再回來時,袁廷已經恢復了臉色,但是見我進來,還是有些眼神躲閃。
“世子爺有話要說嗎?”
袁廷支吾了片刻,才問出口:“姐姐,以後隻要我乖乖喝藥,是不是就能吃到一個柿餅?”
我笑。
“世子爺很喜歡吃柿餅嗎?”
緋紅又爬上袁廷的臉頰,他點點頭,“第一次吃,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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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詫異地問“西雲國沒有柿子樹嗎?”
“西雲有柿子樹,有柿餅,也有很多果子和蜜餞,隻是我沒吃過。”
“為什麼?”
“我從小身體不好,總要吃藥,大夫說甜食破壞藥性,不宜多食,母妃便叫人斷了我的零食,不許人往我宮裡送蜜餞果子。”
好可憐!
從來沒有吃過甜的小孩子,幼年該有多苦啊。
我心軟了,但是也不敢放縱他多吃,於是想了想,對他說道:“奴婢答應世子,世子乖乖喝下一碗藥,奴婢就給你一顆蜜餞果脯,等到世子可以下床走動,每日再多加兩顆。”
“真的?”
袁廷眼中閃爍出了光亮,這還是第一次從他眼中看到這樣的朝氣。
我笑著點頭,“真的!”
4.
進入臘月後,不用說皇宮中,即便是平民百姓家中也是忙忙碌碌,採買各種過年的東西。
可是質館中卻一片冷寂,隻一道門,便將人間煙火隔離在外。
好在宮裡送來了年貨和吃穿供享。我領了青暉宮的那份往回走,聽到其他宮裡的人抱怨。
“怎麼分給青暉宮的東西比我們多那麼多,他們不就一個小孩、一個丫頭嘛,能用多少?!”
“聽說是趙公公特別吩咐的,你羨慕,你也憑本事去攀上趙公公的眼緣呀!”
“呸呸呸!真惡心!為了爭口吃的去當那下不了種的賤蹄子,還不如讓我S了。”
……
他們故意揚高聲音讓我聽到,我也確實聽得一清二楚,隻是我並未理會,拿著東西回了青暉宮。
袁廷竟然裹著厚被站在寢殿前。
我連忙放下手裡的東西疾步走到他眼前。
“大冷的天,不穿好衣服鞋襪,怎麼就跑到外面來站著。”
他卻從被窩卷裡伸出一隻手說:“兩顆蜜餞!”
頓了頓,又道:“以後每日多加兩顆!”
“好,我記得呢,快回屋裡去!”
把袁廷哄回了屋,他又開始咳嗽,我端藥來,他一飲而盡,放下碗,將我放在託盤裡的三顆柿餅握進手裡。
“明日大年三十,皇帝會給質館各宮賜宴,世子明日一早就要穿戴整齊等待領賞。大年初一一早,還要進宮向皇帝謝賞問年安。”
袁廷吃了一顆柿餅,用帕子將另外兩顆包好塞進袖子裡,問我:“你隨我進皇宮嗎?”
“奴婢不隨你進宮,質館會安排馬車接送。”
“皇帝會給我壓歲錢嗎?”
“會吧?奴婢也不知道。”
“你不是在宮裡待過嗎?”
“奴婢也沒在宮裡過過年,這個不知。”
袁廷又不講話了,許久後才問:“姐姐,你為什麼要進宮當宮女?”
我遲疑片刻才答:“奴婢進宮本也不是想當宮女的……”
永安三年春,我被家人送去採選秀女,我的父親隻是外埠一名六品小官,雖然花了不少銀錢運作,盼著我可以靠容貌飛上枝頭變鳳凰。
然而到了京城之內,尤其皇宮之中,美女如雲,各有姿態,還有不少女子出自達官顯貴,我這張臉實在顯得微不足道。
不出意外,我沒能飛上枝頭,隻遠遠偷瞧過皇帝一眼,便被分到了尚衣局,同年十一月,我和另外三位宮女被送來了質館。
“所以姐姐是想當皇後來著?”袁廷問。
我搖頭。
“奴婢不知,隻是想,若是能入了皇帝或者哪位皇親的眼就好了,爹爹的銀子也算沒白花,說不定還能在仕途上幫父親一把。”
“那你呢?”袁廷又問。
“我?”
“你自己想要什麼?”
這個問題把我問住了,我答不上來,袁廷也沒有繼續追問,過了一會兒,他又咳,我便扶他去床榻上休息。
大年三十除夕夜,爆竹聲聲,皇帝賜宴,其實也隻有四道冷食。
領過賞賜後,我又準備了幾個熱菜,然後帶著袁廷在院子中放了幾個爆竹,這才回屋吃年夜飯。
質館內隻有青暉宮有爆竹聲,其他宮裡的人聽到響動後,紛紛想來索要一些。
我沒給,倒不是小氣,而是本來也不多,等守歲到交子之時還要放的,實在沒多餘的分給別人。
又是那個前一日明裡暗裡罵我賤蹄子的小宮女,索要爆竹不成,瞥了一眼我們桌上的年夜飯,陰陽怪氣甩闲話。
“這飯吃得倒是香,也不怕沾了老太監的口水。”
袁廷執筷的手一頓,要追出去問問她什麼意思,我按住他,笑笑說:“不是說你,是在罵我。”
“憑什麼罵你?”
“因為她吃不到唄。”
“那她說老太監是什麼意思?”
“聽她胡說什麼,我們過我們的年,吃飽了守歲,我還有好幾顆爆竹呢!”
交子之時,京城內幾乎同時想起爆竹聲,皇宮那邊更是有煙花綻放。
我和袁廷將椅子搬到院中,站在椅子上看皇宮上空綻放的煙火,激動得又笑又跳,尤其袁廷,好幾次險些摔下椅子。
煙火散盡,袁廷興奮地叫我快快把爆竹都拿出來。
我們的爆竹沒有煙花,隻有聲響,幾聲過後,最後一隻也燃放完畢。
“映雪姐姐,我還沒玩夠呢……”
“世子可是還想再玩一會兒?”
袁廷點點頭。
“那世子等我一會兒。”
我鑽進了小廚房,然後端出一個大笸籮,將裡面曬幹的雞蛋殼、柿子蒂、碎秸秆倒在了地上,然後笑著說:“我們接著玩吧!”
袁廷有點懵,“這些是什麼?”
我把笸籮立在牆角放好,解釋道:“是奴婢攢下來,準備碾碎了來年當花肥的。”
“這怎麼玩?”
我笑了笑,邁步踩了上去,腳下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怎麼樣,世子爺,像不像爆竹聲?”
袁廷也上腳來踩,幾下過後,他歡喜道:“映雪姐姐你好聰明!”
“這個叫踩祟,有驅除邪祟的意思。在奴婢老家,有一種踩祟的說法,每年除夕夜都要鋪一層芝麻杆在院子裡,讓小孩子在上面跑來跳去,說是小孩子們踩過祟後,一年不會生病,而且個子長得快!”
袁廷聽後,興致高漲,腳下“咯吱咯吱”踩得更歡。
我笑,看著他賣力踩蛋殼的樣子笑得抿不攏嘴,他那麼用力的踩祟,是不是想康健的活下去呢?
“映雪姐姐,不如我們編一首童謠念吧,一定會更好玩!”
沒想到袁廷會如此熱衷踩祟遊戲,於是點頭道:“好呀,那世子可想好了?”
袁廷想了想,搖頭。
“映雪姐姐可有想法?”
我思考了一會兒,笑道:“世子爺聽好了,一踩福壽綿長,二踩健健康康,三踩身高體壯,四踩不悲不傷……”
我一下一下踩著蛋殼,一句一句念著現編的童謠,詞句粗陋,卻頗受袁廷喜歡。
他牽著我的衣袖,隨著我一步一步踩出“咯吱咯吱”聲,稚氣的童聲一句一句隨我念著,卻聲聲如刺,刺入我心。
多希望這孩子真能如童謠所願,能夠平安健康的長大。
第二日天光未亮,質館門前已經排好了幾輛馬車,各宮的質子被安排一同去往皇宮。
趁著這個空當,我將藥方稍加改動,然後跑去後門,找到常幫我跑腿抓藥的小乞丐,將藥方和銀錢交給他,又給他幾個肉饅頭,讓他幫我去抓藥。
可剛剛關上後門,便見那個陰陽怪氣的小宮女正叉腰瞪著我。
“好呀!你敢私自買藥!攀上了趙公公就是底氣足,連質館裡的規矩也不用放在眼裡,我倒是要去問問掌事,這事兒他管不管!若是不管,我便去問問皇上。”
我母家是藥材商,我懂一些藥理,所以嘗試開方抓藥給袁廷解毒。
說起來,質館內有人拿錢購置私物也不是什麼稀罕事,買些吃穿用度、誰頭疼腦熱去抓幾副藥,都是人之常情,就算掌事看見了,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是我偷偷抓藥給袁廷解毒這件事絕不能讓旁人知道。
我四下看看無人,不疾不徐道:“問皇上,你配嗎?”
既然她已經知道了,我瞧了瞧一旁廢棄的水井,那就隻能請她永遠保守這個秘密。
5.
午膳前,袁廷回到了青暉宮,回來後便抱著手爐躺在榻上不講話。
“吃柿餅嗎?”我問。
他還是不語。
“世子爺可是在宮中受了委屈?”
“我聽聞三王兄年前來京上供,呆了十日之久,可是卻沒有來看我,甚至都沒有知會我一聲……”
“也許是聽聞世子爺病了,不想擾了你休息。”
袁廷又不講話了,這樣的寬慰實在沒有說服力,連我自己都不信。
不過午膳時,袁廷的胃口還不錯。
“我現在十二歲了。”
我沒懂他說這話的意思。
“姐姐幾歲了?”
“過了一個除夕,算十五了。”
他忽然盯著我的頭頂問:“你早晨戴的珠花呢?”
我心裡一驚,伸手去摸,珠花確實沒有了。
袁廷放下筷子,從懷裡掏出一支銀簪遞給我。
“正巧,這簪子是我在回來路上買的,珠花丟了,這個送你,算做及笄禮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