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姐姐,你長得真好看。”
這是我們初次見面時,袁廷對我說的第一句話。當時我看著他,卻不知,這小小的人兒竟然身中奇毒。
永安三年,袁廷隻有十一歲,作為質子從西雲來到京城入住青暉宮,雖然他嘴上說著好聽的話,唇角彎出淺笑,琥珀色的眸子中卻全是敵意和桀骜。
我屈膝向他施禮:“奴婢映雪,參見世子爺,多謝世子爺誇獎,今日起便由奴婢照顧世子爺的飲食起居。”
不知哪裡說錯了,袁廷連表面的客套都不想再裝,他斂了笑容,冷冰冰瞪著我的眼睛。
“世子爺可是有話要吩咐?”
他緊抿著雙唇沒講話,然後邁步向屋中走去。
這時趙公公才走近,小聲對我叮囑:“你要時時跟在他身邊,無論他說了什麼、做過什麼,你要細細記下,每日呈報,若是發現有異,更是要刻不容緩的上報,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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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頭稱是。
“還有……”
趙公公更進一步,肩膀挨到我的肩膀,抬手輕撫上我的後背,我被嚇得撤了半步,連忙蹲身行個萬福禮。
“趙公公有事盡管吩咐。”
我的聲音不小,還有禁軍在,趙公公沒有得寸進尺,將手背到身後,輕咳了兩聲,這才道:“近日天寒,仔細伺候著世子,”
這時屋裡傳來男孩不悅的聲音:“沒有熱茶嗎?”
我連忙應:“奴婢這就為您烹茶。”
趙公公給我遞了個眼色,便轉身帶著禁軍離開。
我快步來到屋中,袁廷已經脫下狼裘,正坐在炭火旁烤火。
屋中很暖和,可是這位世子爺身上卻透著一股寒氣,我連忙笑道:“奴婢這就為世子爺煮茶,今日雪大風寒,世子爺等會兒先喝碗熱茶暖暖身子。”
他不語,隻看著炭火。
屋內水沸之聲,偶有炭火中發出“噼剝”響。
茶還未煮好,袁廷忽然發問:“姐姐叫映雪?”
“是。”
“姓什麼?”
“姓柳。”
“冬日所生?”
“是。”
“生辰何時?”
“今日便是。”
袁廷一愣,忽然開始手足無措。
他的反應我都看在眼裡,我沒忍住抿唇輕笑。
他沒好氣:“茶還沒有煮好嗎?你這婢女怎麼笨手笨腳的!”
他奶兇奶兇的樣子十分可愛,我還是笑,他卻惱羞成怒,站起身,一腳將煮著沸水的提壺踢翻。
小半壺的沸水濺進炭火中發出“呲呲”聲。
右手手背濺上了開水,我被燙了一個哆嗦,卻顧不上手背傳來的灼燒感,連忙跪伏在地請罪。
“奴婢該S,笨手笨腳惹世子爺不快,還請世子爺責罰。”
良久,無回應。
我額頭觸地不起,再次道:“請世子爺息怒。”
依舊無聲。
我緩緩抬眼看去,袁廷緊握雙拳盯著我,表情十分復雜。
“你何必對我虛與委蛇,我不過是敗國之君送來的人質而已,原本也是王室棄子,也不差你一個人對我以惡相待,你以後也不必裝樣子,你不嫌累,我還嫌煩!”
說完,他邁步想走,可剛來到青暉宮,哪裡都不熟悉,在屋內來回亂撞一番,最後負氣走出屋子。
未著狼裘站定在大雪之中,他茫然四望,唯有茫茫白色,院中房屋很多,卻不知該進哪一個。
他忽然怒聲大喊:“這是什麼鬼地方!連一口熱茶都喝不上的破地方,為什麼父王要送我來這裡!為什麼母妃會答應?為什麼不讓哥哥們來!”
我的手好疼,已經開始紅腫起水泡,袁廷還站在外面發瘋大喊。
我起身,拿著狼裘到了門外,將它披在袁廷身上,可是他卻推開我,又一把扯下狼裘,狠狠摔在地上,又踏上一腳。
我看著他用靴底將狼裘碾壞了一塊皮毛,忽然沒忍住道:“隻會耍小孩子脾氣,算什麼本事。”
“你敢如此對我講話?!”
他衝過來揮拳就想打我,我揚起已經腫脹起膿疱的手背,他身子一僵,拳頭又慢慢垂下。
“你委屈嗎?”我問。
“你委屈嗎?”他反問。
我點頭。
“奴婢委屈,可是奴婢知道委屈無用,亂發脾氣也沒有用。”
“那怎樣才有用?”他問。
我搖搖頭。
“奴婢不知,奴婢也想知道答案。”
又是良久的沉默,隻有簌簌落雪聲,直到我們身上都落滿了厚雪,袁廷忽然開始咳嗽。
“世子爺,外面太冷了,我們進屋吧!”
袁廷沒說話,卻是越咳越重,不知是因為冷,還是因為咳得換不過氣,他的臉通紅。
我察覺不對,連忙過去,想扶他進屋,可沒等我拉住他的胳膊,他瘦弱的身板便癱倒在雪堆裡。
2.
袁廷發了一夜的高熱,退熱後又一直昏睡。
我去找掌事說了袁廷的情況,想請御醫來給袁廷診治診治,可是御醫沒有來,來的是趙公公。
他看過袁廷的情況,悄悄跟我說不用管,S不了。
可是我怕呀!西雲世子到青暉宮一日便出了事,我沒法交代。
趙公公擺擺手。
“別慌嘛!和你交個實底,西雲王雖然立他為世子,卻是沒打算讓他長命,不然也不會將他推出做質子,所謂世子名頭,不過是顯得他們西雲誠意十足,這些小聰明,皇上早就看透了。”
“可是世子爺不能S在我手上呀。”
“放心,他S不了,即便要S,也要拖上幾年才能S。”
我不解,什麼叫拖上幾年才能S?
“西雲兵敗,西雲王的狼子野心未泯,遲早要再戰一場。可他們經過一場惡戰,既缺人馬也缺糧草,再想舉兵就得緩上幾年。”
我還是不懂,意思是隻要袁廷世子不S,這仗就不用打了?
趙公公對我笑得寵溺。
“你這丫頭,就是沒見識,他怎麼可能不S,臨行前,西雲王給他服了毒,加上這孩子本就體弱,最多四五年,他必S無疑。”
我震驚,都說虎毒不食子,西雲王怎麼能對兒子下得了這般毒手。
“可是陛下怎麼還會同意他來做質子?這豈不是給自己埋下了隱患?”
趙公公笑,滿是瞧不上的樣子點點我的腦袋。
“你這丫頭就是傻,話都給你說到這份兒上了,還不明白?”
我搖頭。
“因為陛下也想打這場仗啊!”
我恍然大悟,兩國都想開仗,一個因為國力虧虛需要休養生息,另一個擔心背上以大欺小的壞名,所以雙方君主默契的將開仗契機壓在一個孩子身上。
袁廷一S,西雲有理由起兵,將計就計,皇帝也有理由舉兵滅西雲、擴疆土。
好可怕!
我回頭看看還在昏睡的袁廷,他做錯了什麼?
“映雪,你不用害怕,就算打仗也打不到咱們京城來,你隻要盡心伺候世子幾年,陛下不會少了你的賞賜。”
“可是,趙公公,奴婢聽聞,從前伺候過他國質子的奴婢們,除了被質子帶回國去繼續侍奉的,留下來的都會被刺S,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趙公公遲疑片刻,這才點點頭。
“這話倒是不假,不過也有例外。”
“例外?”
“別想那麼多,有雜家護著你,你S不了。”
趙公公意味深長的對我笑,緩緩抬起手,用食指在我的手背上摩挲畫圈。
我連忙撤回手,假裝疼痛道:“哎呀!奴婢昨日被滾水燙了手,現在還在打膿水,別髒了您的手。”
“呦!燙傷啦?這細皮嫩肉怪惹人心疼的,回頭雜家叫人給你送兩罐子治燙傷的藥膏來。”
“多謝趙公公。”
總算將趙公公送走,我衝進雪地裡,用雪使勁搓洗自己的左手。
真惡心!
3.
袁廷醒來後身子一直虛弱,每日臥床,也沒法子去書院聽課受訓。倒是偶爾會有幾個年紀相仿的官宦子弟來邀袁廷出去玩。
他們見袁廷病重得下不了床,便放下禮品,說幾句好生養病的話便離開了。
我不知道這些少年人是真心想與袁廷一起玩耍,還是受家中長輩指使來探聽情況,但是他們每次離開,袁廷都會露出悵然若的神情。
我說:“等開春天氣暖和了,世子就和他們去踏青賞花吧!出去走一走,病也好得快一些。”
他卻一臉冷漠的反問:“你覺得我會好?”
“是病總有好的時候。”
“別再裝了,我是生病嗎!”
原來他什麼都知道。
“你的手好了嗎?”
我愣了一下才明白他的問話,於是笑道:“已經結痂不流膿水了,趙公公送來的藥膏很好用,多謝世子爺關心。”
“誰關心你!我是擔心你手廢了,不能好好照顧我!”
袁廷說完,端起小桌上的藥湯一飲而盡,隨即便扭曲了五官。
我拿起一個柿餅遞到他的唇邊。
他向後閃躲,“什麼東西?”
“毒藥,可毒可毒了,敢不敢吃?”
他瞪了我一眼,然後將柿餅一口吞到嘴裡。
他鼓著腮大口咀嚼,眉眼間的憤怒卻隨著每一口咀嚼漸漸褪去,然後爬上了驚喜之色。
我伸手過去說:“好吃吧?就知道你會喜歡,快把柿子蒂吐出來吧。”
他眨巴眨巴大眼睛盯著我,片刻,臉上有了一抹緋紅。
我驚訝,“你不會連柿子蒂也吃了吧?不硬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