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我有些不敢相信,接過還帶著他體溫的銀簪,問道:“你哪裡來的錢買簪子?”
“你們的皇帝給的賞錢。”
說著,他又從懷中拿出兩個紅布包放到桌上。
“一個是太後給的壓歲錢,一個是皇後給的,你幫我收著。”
我笑,“好,我幫世子爺收著。”
……
這個年就算過了,但是還沒過初五,質館內便傳出有奴婢逃跑的消息,質館掌事被責罰革職,看守質館的禁軍重新換了一批,趙公公也連帶受到皇帝責罵。
找了兩個月,還是沒有將出逃的奴婢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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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我和世子念叨時,他卻一臉漠不關心地說:“和我們有什麼關系?”
“世子爺說得是,與我們無關,我們不聊這個,不過從下個月起,世子爺就要去書院讀書了。”
三月到書院入學,袁廷似乎一下忙碌起來,每日上午到書院聽學半日,偶爾和同窗在外面用午膳,下午若是無事,他便坐在窗前溫書習字,若是有人來找,他也會在兩位禁軍的護衛下出去。
日子好像不太一樣了,袁廷的生活終於有了我碰觸不到的一面。
但好像什麼都沒變,他依舊每日喝苦藥湯、愛吃蜜餞果脯、不愛說話,偶爾和我聊上幾句,越來越多的是講質館外面的事。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一切按部就班,如車輪滾動,什麼都沒變,卻又變了很多。
有一次我想往樹上綁繩曬被褥,便像以往那樣踩著腳凳去夠柿子樹的樹杈,從書院回來的袁廷剛好看見,放下書箱,邁步過來輕松將繩子綁好。
我這個時候才發現,他已經那麼高了,我踩在腳凳上還要比他矮半頭。
見我發愣,袁廷問:“怎麼了?”
我笑,“世子長高了。”
“我已經十八歲了,還不該長高嗎?”
他轉身拿起書箱進了屋子,沒一會兒拿出一方用荷葉包裹的東西。
“映雪你會做鹿肉嗎?”
我搖頭,“沒做過,但是可以試試,哪裡來的鹿肉?”
“吏部尚書家的秦小公子給的,昨日他家長兄在城郊獵了一隻鹿,分給他半隻,他今日便帶來書院,給我們幾個交好的朋友分一分。”
袁廷在京城已經有了幾個朋友,誰的府上進了好東西都會拿給他一些,我也跟著沾光。
轉眼到了九月九。
吏部尚書家的秦小公子前一日來邀,請袁廷去城郊北山登高望遠。
袁廷欣然應允,待客人走後,他忽然問我要不要一起去。
細細想來,我已經有許多年沒有離開過質館。
“我可以去嗎?”我雀躍的反問。
“你願意去嗎?”他沒回答,把問題又拋給了我。
見我遲疑不答,他淡淡說道:“同去的都是世家公子,這種場合,出門都會帶女婢隨行侍奉,若是隻有我不帶,會很沒面子。”
話已至此,我不想去都不行。
袁廷瞥了瞥我有些坐立不安的樣子,喝幹一碗藥,竟然沒有皺著眉頭去抓柿餅,而是咂巴咂巴嘴問:“又換藥了?”
“是。”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明日可是當日去當日回?”
“不知道,大概是吧,怎麼了?”
“若是住上一晚,明日你便隻能早晨喝一次藥。”
他聽懂了我的意思,抓起一顆柿餅,沒有送進嘴裡,卻遞到我的唇邊。
“映雪,你操心的事可真多。”
然後將柿餅強塞進我的嘴裡。
我的話一定讓他掃興了,所以才拿東西堵我的嘴。
好吧!我不說了,我去收拾東西。
“映雪。”
“聽到了,世子爺有事請直接吩咐。”
“你不要如此緊張嘛。”
我滿腦子都是明日要出門的事,沒精力在意他的闲聊。
“世子爺不要吵我了,我再想想明天還要帶什麼,好久沒出過門了,我有點懵……”
他不再言語,安安靜靜坐在榻上看書、吃柿餅,我卻像個沒頭蒼蠅,又像個旋轉的陀螺,這一下那一下,出來進去拿東西。
終於,袁廷把書往桌上一放,對抱著枕頭的我說:“隻出行一日而已,你要搬家嗎?”
最後袁廷吩咐,隻帶一食盒果脯,其它什麼都不許帶,這鬧心的夜晚才終於恢復安靜。
6.
重陽一早,吏部尚書府的馬車便停在質館門前。
吏部尚書府的秦小公子一看到我們便笑了,調侃袁廷終於舍得帶侍婢出門,實在難得。
一眾車馬在山腳下聚集,見人齊了,秦小公子一聲令下,向山頂進發。
說是要登高望遠,但世家公子們沒走幾裡山路便改乘了滑竿,真正用腳登高的,反倒是我們這些下人。
袁廷坐在最後一乘滑竿上,我拎著食盒隨行在側,許多年沒有爬過山、沒有走這麼多的路,我累得氣喘籲籲。
他忽然喚我:“映雪,我想吃柿餅。”
我腹誹,你倒是舒服得很,還有闲心吃柿餅,早知道我就不答應跟你來了。
我掀開食盒蓋子,摸出一顆柿餅遞給他。
他將柿餅捏在手裡看了看,又道:“我想吃的不是這一顆,這顆不好吃。”
國公府的吳二公子坐在前面一乘滑竿上,聽見了袁廷的話,開始笑話起他來。
“世子你何時變得這麼矯情了,柿餅還有什麼不一樣的,我看你就是誠心耍弄人家丫頭。”
然後又衝我調笑,“丫頭,你如何得罪你家世子爺了,讓他如此找你的茬兒?若是在青暉宮不好過,哪日我讓我祖父進宮,向皇上請旨,將你討到我們國公府上來,省得你受他沒來由的氣,怎麼樣?”
我施禮道:“多謝吳公子好意,奴婢在世子身邊服侍,沒有受過委屈。”
“哈哈哈,我看你是怕了他,當著他的面不敢吐苦水吧。”
吳公子調笑夠了,重新坐好,我抬頭去看袁廷,隻見他手中的柿餅也沒去蒂,便一整個被扔進嘴裡,他狠狠嚼了幾口,然後伸手到我眼前。
“我就說這顆不好吃,你這丫頭總是笨手笨腳,把食盒給我,我自己挑!”
我將食盒送到袁廷手上,他接到手裡,打開盒子看了片刻,又將蓋子蓋上,也沒有將食盒再還到我手上,就那樣在懷裡抱了一路。
山頂之上有觀景臺,秦公子已提前派人布置過,桌椅板凳、瓜果酒水、筆墨紙砚、遮陰傘蓋一應俱全,還有一眾僕從女婢在旁垂首侍立。
秦公子叫人給公子們發茱萸香囊,袁廷從託盤裡取了一個,湊到鼻子前聞了聞,然後蹙眉嫌棄:“什麼怪味道,秦小公子,不是駁你面子,我可不受不了這個味兒。”
然後隨手拋給我,“賞你了。”
我接住,謝過賞。
趁著沒人注意的時候,仔細瞧了瞧,多好的針腳和面料,真好看。再聞一聞,這個味道很好聞啊,裡面應該還配了其它香料,袁廷可真不識貨。
登高會開始,主子們把酒言歡、吟詩作對,秦公子竟然還帶了琴師和歌姬,跳弓撥弦、吹竹彈絲、輕歌曼舞……好一番熱鬧景色。
我同其他女婢侍立在不遠處,看著袁廷和他的朋友們開懷暢談的場景,爬山的疲憊消減了不少。
我心情極好,畢竟在青暉宮可賞不了歌舞絲竹,更看不到這一覽眾山小的風景,而且這麼多意氣風發的少年人在一起熱鬧,心情自然跟著愉悅。
隻不過,我辛苦準備的一盒果脯蜜餞,雖然擺進琉璃盞,可除了袁廷吃了幾顆,再也無人去碰。
也難怪,相比起其他精致的吃食,我做的果脯實在顯得寒酸。
我隻是覺得浪費,也不知道剩下的能不能拿回來,那可是夠袁廷吃上好幾天的。
漸漸日頭西斜,主子們似乎意猶未盡,秦小公子提議,去他在山腰處的別院留宿一晚,明日再下山,眾人皆無異議。
下山時,沒有人再乘坐滑竿,袁廷還是走在最後,我抱著空空的食盒緊跟在袁廷身邊。
“餓嗎?”他忽然小聲問我。
“餓。”我答。
他變戲法似的從袖子裡拿出一包柿餅遞給我。
我問他何時裝進袖子的,他笑而不語,又指了指自己的懷裡。
明白過來他的意思後,我忍不住笑了。
“世子爺,你說不帶女婢會讓你沒面子,可是我看有幾位公子也沒帶,你是不是故意誑我?”
袁廷不笑了,看了看那幾個孑然而行的世家公子,對我說:“所以我有面子,他們沒有。”
真是幼稚。
7.
來到山腰的別院,眾人挑好了各自想住的院子,便分別回院修整。
我直接拉袁廷進主屋,然後關閉了門窗。
他問:“關門閉戶做什麼,你要偷東西嗎?”
我從食盒最下面的夾層中拿出一個小小的水囊遞給袁廷,“喝藥。”
他苦笑不得的撓撓頭,將水囊接到手裡,擰開蓋子一飲而盡。
瞧他又被苦到擰眉,我連忙從帕子裡拿出一顆柿餅抵在他的唇上。
“快吃一顆!”
我催促,他看著我,卻沒有張嘴。
“張嘴呀,苦傻了嗎。”
他這才緩緩啟唇,銜住柿餅,微涼的唇碰到我的指尖,我還沒急著收手,他卻突然像被燙了一樣,連忙叼著柿餅扭頭閃開。
“差不多該用晚膳了,我們去主院吧!“
他口中含混的說著,已經將門打開,也不等我應聲,顧自急步衝了出去,懷裡裝著果脯的布袋都掉了出來。
“世子爺等我一下!”
我七手八腳的將水囊和掉下的布袋裝回食盒,然後一路小跑跟了上去。
晚膳安排在主院的禪月亭,分賓主入席落座,我侍立在袁廷身後,偷偷抬眼看了看桌上,菜色都是我不曾見過的,而且每一道菜都會配上不同的酒。
講究啊,我這次隨袁廷出門真是開了眼界。
悄悄算了算,已經是第四種酒了,照主子們的吃法,這頓飯恐怕要吃到後半夜。
我正心中叫苦,袁廷忽然回頭道:“映雪,過來。”
“是。”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走了過去。
他拿起碟子舉到我眼前,冷著臉說:“這個我吃不慣,可是我方才已經咬了一口,你把我剩的吃掉,不許浪費。”
這時坐在旁邊的吳二公子又笑了起來,衝著我道:“丫頭,你快說說到底是怎麼得罪世子爺的,這一路上都在找你的茬兒!”
聽到調侃的眾人紛紛看了過來,秦小公子也笑著打聽怎麼了,吳二公子將上山路上的事講了一遍,又說讓我吃他剩菜的事,眾人紛紛拿袁廷打趣起來。
“世子爺,下人做錯事,你就打一頓消消氣,事情過了也就過了,何必記恨在心、處處為難,而且還是個女婢,你太沒有當主子的度量了。”
“就是啊,袁廷世子,下人吃主子剩飯雖說也是應該,但你叫人家當眾吃你的剩飯,這實在讓人難堪。”
……
可袁廷的手並沒有放下,而是冷眼看向我,命令道:“吃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