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直到她連我不敢講的話都講出口之後,我也不再討厭她了。
深冬時節,當凌錦非要穿著那個輕薄襦裙去國子監的時候,其他勸阻的宮女嬤嬤正被凌錦罵得跪了一地,此時,她又問我意下如何。
我猶豫再三,隻憋出一句。
「殿下,有些不妥……」
凌錦皺著眉頭看著我。
「為何?」
這時隻見桂香帶著她刁蠻的童聲,咋咋呼呼地走進來了。
「妥!哎呀!怎麼不妥?!殿下,妥著呢!現在外面都下雪的天了,你穿出去準能凍病!凍病了好呀!凍病了,著了風寒,一準能躺到明年春天,今年就不用讀書啦!等到七公主都能出口成章,連五皇子都能笑話您說什麼——隻會打扮的花瓶,胸無點墨難成……哎呀!殿下!奴婢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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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眼看著桂香「咚」的一聲跪下去,然後被一本書砸了出去。
「早晚得縫上她那張碎嘴子。」
凌錦怒罵道。
我卻差點沒憋住笑。
「不許笑。」
凌錦氣呼呼地回去脫了裙子。
那日,凌錦沒讓我去跟著陪讀,因為她知道我愛讀書,她倒讓桂香跟著她去,她知道桂香最害怕讀書,於是拎著她的耳朵就走了。
一下子罰了兩個人。
12
凌錦一向討厭穿厚重的外衣,於是連帶著討厭秋冬季節,甚至連帶著在這兩個季節都脾氣最壞。
那天中午幹完了活,大家都在午睡,我在宮裡剛找到門路,好不容易借到一本書,一打開卻是兵法,我知道是那送書的小太監鬧了烏龍,卻也沒時間追上去換了。
我正想安安靜靜回屋去讀兩頁,剛點燃了炭火,沒看幾頁,就傳出來凌錦跟五皇子打起來,五皇子落水昏迷的消息,我一下子從床上跳下來。
正巧,桂香臉通紅,氣喘籲籲地跑進來。
「怎麼回事?」
我連忙拽住問她。
桂香累得一直大喘氣,連連擺手,繞過我,拿起水瓢喝了口涼水壓壓驚,又凍得牙齒打戰,她一句話沒講,給我披上袄子,拉著我就走,她步子大,走得飛快。
我一路搓著我凍紅的手,哈著氣,我們走到宮道上,她環顧四周,見周圍無人她才敢講出聲。
「姑奶奶!真是要命了啊!我這是看了要S頭的熱鬧!凌錦差點弄S五殿下了!五皇子被她追打到水池裡,一群宮女太監下去撈……是他先多嘴招惹凌錦的,他一醒來也挨了陛下一巴掌!」
「他怎麼招惹的……」
「這就是陛下打他的原因了……他說……他說……哎呀,姑奶奶,你得保證別跟人講,咱們平常鬥歸鬥,你可不能害俺丟命……」
「快講!」
我懶得聽她碎嘴。
「他說凌錦是野種……還……拿她妹妹的事說事,說她要不是野種,她妹妹和她也是雙生女,怎麼不把她妹妹接來也滴血驗親……」
「這是混賬話!這哪是挑釁凌錦?這是在質疑陛下的決……」
我低聲罵了句,又突然意識到失了言。
「所以這也不怪咱主子,陛下會公正處事的。」
「是是是……兩邊都罰了……但是陛下問,是誰教五皇子說這些的……」
「然後呢?」
「然後查到……哎呀,俺不認識……另一個妃子教唆……」
我們說著,已經快到了國子監,走到拐角處,卻抬眼撞見遠處一個明黃色的儀仗正在從國子監出去。
我嚇得腿一軟,拉著桂香跪了下去。
這時,桂香那時而好用,時而失靈的腦子又突然失靈了,她跪著跟我小聲說。
「凌錦被陛下禁足了,罰了跪,還挨了手板……要不咱找陛下求求情吧……」
我一下子按住了她,用氣聲吼道。
「你想S就去!」
儀仗越來越近,我聲音輕了點。
「主子再怎麼挨罰,也不會丟了命,我們不一樣!」
桂香倒還聽勸,跪著沒敢再動。
等著儀仗走遠了,我們才來到國子監門口,凌錦正在挨手板,咬著牙硬是沒哭出來,五皇子也在挨打,哇哇大哭著喊疼。
桂香大步要進去,我卻拉住了她。
「我們沒有準許,奴婢不能進。」
「可是主子她……」
桂香自顧自地要衝進去求情,沒看清一旁皇後的臉色。
那日,一向對桂香寵溺的皇後,也是真的動怒了。
桂香那日挨了一頓板子,這次是動了真格的。
13
凌錦被禁足兩個月。
桂香也跟著躺了兩個月。
冬天過去,卻又是倒春寒,外面又下了好大的雪,天寒地凍,甚至比冬天還要冷上幾分。
整個宮室裡隻有我與凌錦,冷清地過著她恢復地位之後的第一個生辰。
凌錦還是不喜歡穿袄子,她隻穿著裡衣,蓋著羊皮毯,吃完了長壽面,偷喝了一些果酒,就躺在我腿上,被一屋子銀炭烤得昏昏欲睡,心不在焉地聽我給她讀兵法書,聽得直打哈欠。
「這書本來不是我要借的,是小太監送錯了。」
我讀到一半,突然說了句。
凌錦撲哧一聲笑出了聲,從我腿上滾到一邊。
「我就說嘛,我還以為咱們墨竹想當將軍領兵打仗呢。」
又是一陣沉默。
凌錦皺著眉頭,又伸了個懶腰。
「桂香怎麼樣了?她不會病S吧。」
桂香在皇後宮裡養傷,凌錦是見不到的。
「不會,她可是耐打王。」
我又諷刺道。
凌錦又大笑了起來,笑聲回蕩在宮室,笑得直咳。
「可以可以,本宮身邊的宮女,一個封王,一個領兵,也算是出息了。」
「墨竹。」
「嗯?」
「墨竹,早晚有一天,我要做這個天下最尊貴的人。沒有人,沒有人可以再擺布我!也不能欺負你倆!到時候,你想要什麼賞賜,我都給你。」
凌錦閉上眼睛,像是在說夢話。
凌錦還小,喝了點果酒,難免有些話多。
「好。」
我敷衍地回應。
「等我……等本宮,凌駕於萬人之上……你就……想要什麼都可以……墨竹,你想要什麼?」
「墨竹……」
凌錦問著我,卻沒有管我的回應,自顧自地睡著了。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我沒時間深想。
我隻是想起來桂香又到換藥的時候了。
14
我匆匆給凌錦蓋好被子,點燃燈籠,我就在寒冷的雪夜出了門。
太醫都是男子,所以不方便,每次都是把調好的藥膏送過來,讓我來給桂香上藥。
自那事之後,桂香還是一如既往地嘴欠、活潑,哪怕躺著嘴也不闲著,總是一天到晚託人讓我來跟她說話,就好像我沒有事情要做一樣。
隻是,她也對我多了一分敬畏,聊天時總是想從我這裡學點什麼生存的道理,以前,她對我的謹慎總是半信半疑,有時還會笑我懦弱木訥。
可是如今,很顯然,她被打服了。
「俺滴姑奶奶喲,疼S俺咧,藥膏咬人咧,我去你個六舅的……」
不對,還是沒打服。
我捂住了她的嘴。
她疼急的時候總是滿嘴方言髒話。
我覺得以前別人那句「鄉野村婦作風」都罵輕了,我看她分明是「地痞流氓作風」。
「你再罵不給上藥了!」
我說。
「墨竹!君子動口不動手!捂嘴幹什麼?!你一手藥膏味!都抹我嘴邊了!呸呸呸!難聞S了!俺又沒罵你!」
桂香不停地抹嘴。
「藥膏治病的,正好治治你多嘴!」
我笑道。
「哕——」
桂香爬起來假裝要吐我身上,我張口又要罵她,她卻突然安靜下來,縮回了床上。
肯定是有人來了。
我回頭,果然看見門外一個素色的身影。
宮裡是不允許穿素衣的,隻有一個人得到了皇上特殊的準許。
那就是皇後。
「奴婢見過皇後娘娘。」
我連忙禮數周全地跪下。
皇後招了招手,就把我叫了出去。
我低著頭,十分恭敬地跟在身後。
皇後似乎十分迷茫,這是她少有的樣子。
她說起話來也沒頭沒尾地開口。
「五皇子那事兒,查出來是靜妃的……如今是靜嫔了……是她教唆的,她膝下養著七皇子,她又知道凌錦性子犟,脾氣壞,愛打架,往S裡打,故意挑唆兩個孩子結仇,還買通凌錦身邊的宮女,讓她給凌錦出餿主意,要害五皇子的命……五皇子,他要是真的有個三長兩短沒了命,七皇子可就是宮裡唯一的皇子了。」
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跟我聊起了前段時間的風波。
「而且,凌錦、凌楚,是一對雙生姐妹,但是,她倆是不是陛下的女兒,本宮也不敢賭。本宮讓凌錦來滴血驗親時,耍了一個欺君的把戲。靜嫔又教唆五皇子這時候提起凌楚,如果凌楚回宮,又滴血驗親……被發現她不是陛下的……那……本宮也難逃S罪了。」
「靜嫔很聰明,想一舉多得。就算……哪怕……凌錦和凌楚真是陛下的孩子,至少,她也想要五皇子的命,就算五皇子不出事,至少也會讓陛下對五皇子的口無遮攔憤怒失望……然後再怪本宮沒有教養好他……」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脆弱痛苦的樣子。
我知道,五皇子也是養在皇後宮裡的。
不管怎麼樣,這次靜嫔都是衝著五皇子和皇後來的。
靜嫔想讓她的七皇子成為唯一的皇子,她甚至也想自己是這個宮裡以後唯一的太後。
皇後和五皇子,對她而言,都太礙事了。
「靜嫔她一向都很聰明的。」
皇後又強調一遍。
「可是,她是我親妹妹啊……她自幼就聰明,聰明過了頭,她居然算計我,難道我當了太後沒有她的榮華富貴,她居然貪心到……」
「這次凌錦也是,也是聰明過了頭的……她居然將計就計,讓靜嫔就這樣敗給了她一個小丫頭,她又全身而退,現在像沒事人一樣無辜……這麼煩瑣的計謀,她一個小姑娘怎麼也想得出來……」
到這我就聽不懂了。
凌錦她做了什麼?
我不敢多問。
皇後還在自言自語地說著。
我隻是聽出了皇後家的親姐妹相殘。
很傷心。
可是,幹嘛讓我知道這些呢?
我根本就不想知道這些。
這不是我該知道的。
我隻是一直沉默地跪著。
「墨竹,你話少,也從不多事兒,本宮隻能說給你聽了,陛下防著本宮……陛下給我在身邊留的,已經沒有可信的人了。」
「我憋得難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