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雨下得那麼大,我還是輕易地分辨出了她的淚水。
「師傅……你別傷心。」
「師傅,很快就不冷了。」
「師傅……你別害怕。」
她哭得悽慘,淚水滴滴砸落下來,仿佛穿過了我的屍體,重重地砸在我的靈魂上。
那淚水滾燙,灼燒著我的心口。
她看著沈宥齊,眼睛裡都是不甘。
「師兄,師傅告訴過我,說你不是故意的,說讓我不要怪你,說你會想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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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字字泣血,聲聲悲切。
「師兄,師傅說……你是個好孩子。」
「師兄」,她眼眶通紅,比我更像一個要去往地獄的鬼魂。
她說:「你什麼時候才能記起來啊?」
記得那些關心、記得那些快樂、記得那些……逝去就不再歸來的好時光。
我飄下來,站在她身旁,伸出手將她虛虛地攬在懷裡。
我想,顏沐真是個好孩子,我說過的話,她都記得。
全都記得。
7
雷聲轟鳴,萬鬼同哭。
我看見墳墓中那顆孤零零的玉石靈珠,在黑暗中也閃耀著熠熠光芒。
那是我在魔界突破了重重關卡也一定要找到的東西。
那裡盈盈滿滿,裝著的都是沈宥齊被人抽走的記憶。
屬於我們的記憶。
此時晨曦未升,在一片黑暗中,那顆珠子升至半空,片片閃過的,是誰的記憶碎片。
「師兄,快點放下那隻雞!師傅養它是用來下蛋的不是讓你S了吃肉的!」顏沐追在沈宥齊身後,氣得臉都紅了也沒能拯救下來那隻可憐的老母雞。
「沈宥齊!沒有你這麼下棋的!」坐著的是白卿禮,他惱怒地看著沈宥齊,又在聽說可以悔一步時露出了笑臉。
「阿齊,你今天受傷了嗎?」這是我,避開比試中被沈宥齊打傷的白卿禮,我悄悄推開門小聲地問。
「師傅,徒兒傷得很重!要吃一盤桂花糕才好。」
我拍開他的手,氣惱道:「你又胡說!你連個油皮都沒破!」
畫面一轉,就又換了一幅場景。
漫山遍野的花兒開得正好,我聽見如鼓般響動的心跳。
「師兄,你幹什麼呢?」
沈宥齊一把捂住她的嘴,「噓!」
「少年心事多,他有喜歡的人啦!」白卿禮盤腿坐在樹上,叼著根樹葉嘲笑他。
顏沐抿著嘴湊到他眼前,小聲說:「師兄,要我們幫你嗎?」
我閉了閉眼,不看鏡中畫面也能記得的。
那夜我收到了祁欒山上最好看的花,看到了整座山上最美的夜景,身邊飄著的,是在暗夜裡也發光的螢火蟲。
我真的看見了那為我而放的煙火。
面前站著整座山上最好看的少年,他說,他心悅我。
我站在原地,承接了帶著花香的吻。
那帶著少年的體溫。
讓我的心也跳動起來。
片片面面,多年陪伴都在畫面中呈現。
「師兄……這是師傅一定要我帶她去大殿的原因,」顏沐看著沈宥齊說:「她一直在等你。」
「她希望……希望你記得,又希望你不記得。」
那時候我們已經住進了魔界,大祭司帶著人把我們軟禁在一起,我見不得沈宥齊。
再見面的時候,沈宥齊已經不記得一切了。
他隻知道我S了他父母,讓他顛沛流離多年,數年養育,數年陪伴,數年情誼,都變成一句輕飄飄的話。
「她將你禁錮多年,隻是為了感化你,不讓你報S父之仇。」
第一次聽見這話的時候,我整個人都愣在原地。
原來在這裡……
從我遇見他的那一刻起,看不見的命運齒輪就重新開始轉動。
那原本因得不到女主的愛而黑化的反派,因著身邊人隱瞞的S父之仇再次走上原本的道路。
這是無法抗爭的命運。
是一開始由我決定好,又不能被我更改的結果。
沈宥齊還是要走上這條路,被身邊人背叛,被所有人拋棄,受苦、受難、所有我想要為他擋得傷痛,又重新變成了加諸在他身上的箭頭。
我眼見著它根根沒入,上不得藥。
所以我告訴顏沐,我說別怪他。
因為這一切的一切,原本就是我造成的。
我說:「顏沐,師傅知道你是好孩子,如果我S了,這個珠子隨我入土,不必再給他看。」
那因我而得的傷害,不必再次揭開。
顏沐那時候不流淚,她堅定地說不行。
「師傅!他一定得記得,他一定得記得……你對他那麼好……」
誇不得,誇不得,誇了就又流眼淚。
「小沐,師傅隻告訴你一個人哦」,我哄她開心,「師傅不屬於這裡,若是我S掉了,隻是離開了這裡,不要擔心,也許有一天,我會回來。」
「這是師傅跟你的秘密,小沐可以守住嗎?」
她一直搖頭,說她不能。
所以她現在流著淚說:「師傅多年如何對你,你不是不知!」
「凡是吃飯,你的碗裡總是要多一塊肉,桌上隻要是有桂花糕,廚房裡一定有單給你的一份,就連武功,也是教你最多。」
「你但凡有傷著病著,師傅就整夜整夜地不睡,隻是守著你一個人。」
我想沒人能對女孩子的眼淚做抵抗,就算變成了鬼,我也跟著她流淚。
我說小沐,這真的不怪他。
真的不怪他。
若是要怪,你隻能怪我,我是始作俑者。
我給了他永遠坎坷的一生。
8
太陽升起之時,我迎來了我S去的第七天。
仿佛昨夜也跟著一起淋了雨,我的魂魄也覺得痛苦。
我的墳沒被蓋上,裡面躺著個人,是睜開眼望著天的沈宥齊。
自昨夜開始他就一直這副模樣,像是被抽空了靈魂一般地躺在這裡一動不動。
「師傅,你是不是怪我?」
我拄著胳膊想了半天,覺得我是不怪他的。
我初初穿越來時,隻以為自己是這文中沒被我描寫到的哪個角色。
直到在答應沈宥齊給他獎勵的那天遇見了魔界的大祭司。
我才知曉,我這身體大有文章。
連帶著,好像多年相處也變成了我的別有用心。
我百口莫辯。
我一直記得那年,原本寬敞的院子因為擠進了那許多的人而變得擁擠。
沈宥齊就站在我面前,離我不過一尺遠,可他滿眼不可置信,一步都不向我走。
我想說我沒有,可整個院子站著的都是當年那場血海的見證者,我說不出話。
於是我眼睜睜看著,看著沈宥齊眼中光芒熄滅。
「你我師徒,竟都是騙局。」
我那時才明白,當我看見果,我就成了因。
我那麼努力地想對他好一點,想讓他避免原本的生活,想讓他不再顛沛流離安穩一生。
我以為我已經成功了。
我以為,我們早已遠離是是非非。
原來沒有。
從來沒有。
我們還是來到仙靈島,再次走上循環路。
沈宥齊聲音涼薄,我上前一步沒抓住他的衣角,隻對上了冰冷的劍柄。
沈宥齊沒S我,他帶著我回了魔界,不過一夜,翻天覆地。
我收回意識,跟他一起躺在那冰冷冷的坑裡。
「疼嗎?」
這是沈宥齊的第二句話,我覺得他有點蠢笨,S人是不會回答問句的。
但我還是認真地答,我說:「不疼的。」
隻是難過,有話沒說呢。
沒人回他,他就自己說:「應該是疼的。」
他大多數的時間都在沉默,小部分的時間在自顧自地說著話。
他說:「師傅,就算是你,我也不恨的。」
他說就算你是罪魁禍首,是S父仇人,是我不幸生活的始作俑者,我都不恨你。
「我心悅你呢。」
我的鼻子一酸,許久沒能聽見的話語,終於在今日再次響於耳畔。
我說:「我也是。」
跟我一起瞪大雙眼的,是躺在我身側的沈宥齊。
他轉向我的時候,我還沒能收回我的震驚。
「師傅?」沈宥齊的淚水穿過我的身體砸在身下還湿潤著的土地上。
我抬起頭,看見不知不覺已經暗下去的天色。
眼眶一酸,今天……是第七天啊。
沈宥齊想要來拉我的手,卻不管試了多少次隻能握住一片虛空。
他哭著看我,聲音裡都是才顫抖,「師傅……我碰不到你。」
「碰不到……」
我後知後覺地發現,沈宥齊的淚水比顏沐的淚水更讓我煎熬。
我隻能流淚,像是要把一輩子也流不出的眼淚都放在今日。
我問他:「阿齊,你吃過飯了嗎?」
見面第一句,我問他是不是餓著肚子。
沈宥齊帶我去廚房,說他學會了桂花糕。
想給我看看。
我說好。
然後他倒騰了半夜,還是叫人出去買了一份放在我面前。
我笑,「我在床頭的櫃子裡,放了一份桂花糕的配方,獨門絕技,你一定要學會。」
我說沈宥齊是我最得意的第一,是最最聰明的。
沈宥齊也笑,隻是眼淚一直流。
他說:「我還是師傅的得意弟子嗎?」
我搖頭說不是。
是我最喜歡的心上人,這話太肉麻,所以我沒說,
沈宥齊點頭說:「我知道,是我讓師傅失望。」
我還是搖頭,「阿齊,你父母的事情,我無可辯駁,你若是怪我,也無妨。」
這是無法改變的因果,我認。
是我妄圖更改命運,上天嘲笑我的無能。
我本來就想,要是沈宥齊一輩子想不起來,那便是最好。
「我不怪你……不怪的。」
他說,他本身就是想等事情平息了就帶我回去,他怕魔界的其他人找我的麻煩。
他說,他沒想過會失去記憶。
他說著說著就哭起來,說是他不好。
我虛虛地拍他的肩膀說:「你有什麼不好呢?」
「失去記憶,也沒想過S我的人,到底哪裡不好呢?」
沈宥齊是哪怕什麼也不記得,也安排好了一切,想要保我性命的人。
是我執意去見他,哪怕是最後一面,我有話想說。
我養出了好孩子。
真的。
9
「師傅?」還沒說出口,就又迎來了新的驚訝。
我坐了半晌,才無奈地開口,「小沐啊,別哭了。」
轉頭向另一邊,我說:「難得啊,卿禮也會哭呢。」
白卿禮通紅著眼眶看我,一張口就是控訴。
「師傅也不等等我。」
我知道他說的是哪一天,沈宥齊做魔君的那天,若是我能等等他陪我一起去嗎,也不會丟了性命。
「師傅從小就是更偏愛沈宥齊一點,就連這最後一面,也隻見他。」
顏沐惱恨地拍了他一巴掌,我有些失笑。
我嘆了口氣說:「是啊,我不是個好師傅,偏心偏到太平洋了。」
顏沐撥浪鼓似的搖著頭,白卿禮也不住地偷瞟我。
我笑了笑說:「本就是要見你們的,有一件事,我一定得看著你們辦成才安心。」
半個時辰之後,寢殿裡搭起簡單的裝扮。
我坐在椅子上,聽著沈宥齊不自在地喊著:「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禮成!」
白卿禮挑開顏沐的紅蓋頭,我也跟著見了見漂亮的新娘子。
胭脂紅唇,美得不可方物。
隻是她通紅著眼眶,對上我的目光就笑著流淚。
我說:「是怪了點,但這是我的心願。」
不管是書外的作者,還是書中的師傅。
我的心願之一,都是希望男女主角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我叮囑顏沐,「祁巒山後山的大槐樹下面,我埋了一箱珠寶,本就是給你的嫁妝,你可要收好了,別給夫君拿了去。」
顏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說她知道了,一定好好拿著。
我又轉向白卿禮說:「我有一把好劍,以後,它就是你的了。」
我拍他的肩膀,終於說出了那句話。
「卿禮啊,行俠仗義的同時,保護好自己。」
「打不過啊,咱們就跑,記住了嗎?」
白卿禮一直是端方君子,他忿忿不平地說:「我打得過其他人。」
我說我知道。
我說:「你一直都是我……最得意的弟子。」
我說:「我一直看得見你,你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讓我驕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