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章


我伸直胳膊,試圖推開她,卻被從小練散打收不住勁的林京昔狠狠擒住肩胛骨。
林京昔叼住那一小塊肉,不斷廝磨啃咬,我餘光瞥見她雪白尖齒上的血,紅豔豔的,像暗夜裡的吸血鬼,甚是好看,索性放松身體,任她予取予求。
我大抵,是瘋了。
14
放假前夕,我和林京昔約好,今年回鄒市過春節,明年在滬城林京昔祖宅過。
「你爸爸會喜歡我嗎?我還沒見過他。」我問林京昔。
「他見過你照片,很滿意。」
林京昔正在幫我扎頭發,在車上睡了兩個多小時,現在後腦勺像爆窩雞,她沒幫別人弄過,此刻笨拙地用手理順,生怕弄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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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竊喜:「看來叔叔和我一樣是顏控。」看照片就對人有好感。
林京昔緩慢但順利地扎完低馬尾,摸摸我平整許多的腦袋:「可能是看你長得老實,事少。」
我抬手打她:「不會說話就把嘴捐了。」說完臉貼玻璃上看風景。
透過玻璃窗倒影能看見,林京昔眼睛隻看我,她寵溺地笑了笑,當真不再說話。
山腳下風大,溫度低,剛出下大巴就被迎面而來的冷氣吹得打哆嗦。
我掏出手機找到馮女士今早發的手機號,撥過去:「你好,我們兩個人在客運中心,你能過來嗎。」
對面聲音粗礪:「我剛開走,你等等哈。」
車站門口隻有我們兩個人,七人座的小黃車精準停在身前。
我推開後車門,五個人已經坐的滿滿當當了。要是女孩子還好說,大家可以擠擠,偏偏中間的兩人座是一對情侶,後面三個男人看著像是從城裡打工回來的,體型魁梧。
我對著下車的大叔說:「這坐不開了。」
司機大叔從後備箱掏出一個馬扎放在中間一排:「這裡本來就可以坐一個,來,一個人坐前面。」
我正要坐後面,林京昔搶先彎腰進去:「你坐副駕。」
我有些不放心,系好安全帶後回頭看她。
她個子高,隨著路顛簸,頭一上一下快碰上車頂,滑稽的場面引得車內另一個女生扭過頭憋笑,林京昔抓著副駕座椅頭也覺得好笑,對這項新奇的體驗興奮不已。
我一陣後悔,剛才應該再堅決些坐後面。
上半身轉正後,突如其來的心酸令眼眶發熱。我不想她因為我吃沒必要的苦,甚至想不管不顧地叫停下車,短短二十分鍾度分如年。
回到家,馮女士正在做飯,林京昔放下大包小包的禮品想去幫忙,馮女士把她推出去:「哎呀,京昔好久不見,你快去沙發吃水果。」
說完剜了我一眼:「你坐得倒是舒服,給京昔倒杯熱茶暖暖身體,再下樓幫我捎瓶生抽去。」
我剛坐下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我問林京昔:「你喝茶還是別的?」
她搖搖頭:「我和你一起去買。」
小區的便利店關門了,我們不得不去遠些的超市買,除了生抽又買了新的洗漱用具和拖鞋,我怕林京昔用不舒服,忍痛買的最貴的。
回去路上,遇見了個熟人。
昏暗的路燈下,一輛勞斯萊斯停在村支書門口,魏賀書降下車窗,手肘抵在窗沿上吸煙。
冷夜下,一團白色煙霧模糊了他的輪廓。見我停在不遠處,兩秒後,他下車走近,面色冷漠:「有事嗎?」
我輕笑,不想和他說話,又想讓他知道發生的事,簡潔道:「寧溪自S了,但沒S。」
他神色無波無瀾,恍若聽到一個毫不相關人的訊息,心狠到沒有下限。
五年的時間,恍若隔世,足以將一個人變得面目全非。
「靠女人上位,你最好真能站穩。」我冷冷看向他,「否則有朝一日,朝你落井下石的人中,我一定是其中之一。」
多說無益,寧溪都喚不醒他,更何況是我。
等走到小路拐角,背後一言不發地男人像是終於活了過來。
魏賀書膝蓋一軟,嘭一下跪地上,在水泥路面砸出響亮的聲音,隨即響起男人無助的哭聲。
我轉身看,他像一隻被拋棄的幼獸,茫然無措地尋找,可四周空蕩蕩的,於是他閉上眼,眼淚止不住地流,頭一下一下垂下去,僅手掌撐著額頭與地面相隔。
一個從小被教導男兒有淚不輕彈,男人膝下有黃金的人,自嬰兒時期後,第一次哇哇大哭。
我毫不懷疑他愛且隻愛寧溪,但他更愛權勢和利益,他窮怕了。
再也不會有人像寧溪一樣愛他了。我扭頭問林京昔:「你覺得他後悔了嗎?」
林京昔換了隻手提塑料袋,平淡道:「沒有。」
我接過塑料袋,聳聳肩:「我也覺得。」
魏父親切地和村支書肩並肩出來,兩隻手拎著大包小包禮品,一雪從前不被人重視的恥辱,眉毛都飛揚起來。
見魏賀書趴在遠處,嚇得扔了禮品,跑上前把他拽起來,嘴裡嘀嘀咕咕「丟人」、「面子」等字眼。
「走吧,阿姨還在家等我們。」
林京昔用沒被勒出紅痕的那隻手牽住我,身後的教訓勸解聲逐漸消弭於空氣中。
我被林京昔帶著走,腦子裡思緒飄遠,我突然很想寧溪,她在山區支教這半年,過得好不好?明天就是除夕夜,她想不想家?想不想我?
我前幾年在瀏覽器搜索:猶豫要不要去見一個人。
出來的第一個詞條答案是「見吧,見了你可能會後悔,不見你也可能會後悔,既然都可能後悔,不如讓自己的後悔是因為做過。」
那張截圖現在還在手機相冊裡躺著。
我知道,想見一個人的心如同咳嗽,是止不住的。
15
林京昔攥緊我手再松開:「回回神,別磕著了。」才發現我們已經進了單元口。
「我要去西藏。」爬到四樓,我毫無預兆地說出這句話。
林京昔敲門的手沒停,語氣聽不出情緒:「現在?」
「明早正好有趟飛機。你同意的話,我給送我們來的司機打電話。」
正好馮女士開門,她接過塑料袋:「你們怎麼去這麼久?我都炒完菜了,京昔將就著吃啊。」
「我沒事,阿姨。」林京昔捏捏我的手,低聲道,「我有什麼不同意的,你跟阿姨好好說一聲。」
我聞言放下心,索性不再換鞋:「我怕你自己在不舒服。」
林京昔笑了:「想多了啊,我一直把你家當我家,再說,我人見人愛,阿姨有多喜歡我,你又不是看不出來。」
林京昔進廚房幫忙盛飯,我把馮女士拉出來:「我不放心寧溪,我去西藏一趟。」
馮女士卻沒立刻同意:「你怎麼想的?大過年把京昔帶過來,自己跑出去?」
我閉上嘴,內心掙扎著帶林京昔一起還是年後再說,山高路遠,肯定不能讓她接連坐飛機,還是年後讓她先回去,我們滬城見吧。
馮女士眼尖,看見林京昔端出兩碗米飯:「京昔啊,你不和顧歡一起去嗎?」
林京昔兩手把馮女士按在餐桌前椅子上:「阿姨,讓她們姐姐妹妹去吧,我們在家安靜幾天,就我陪你好不好?」
馮女士笑成一朵花,樂得開了瓶珍藏的紅酒:「哎好,京昔你真會說話,長得也跟個洋娃娃似的,你要是我親生孩子就好了。」
我撇撇嘴,進屋收拾東西,再出來不超十五分鍾,兩人面前的菜一口沒動,酒先倒出去一半。
林京昔垂視的眼神迷離,兩根手指輕輕晃動紅酒杯,唇角染一抹笑意,對於廉價紅酒也不在乎,姿態優雅地細細品嘗,像隻高貴慵懶的白獅。
感受到被人注視,林京昔抬頭撞向我的目光。
我說:「那我走了。」
馮女士酒喝得太急,此刻面色坨紅,側對我擺擺手:「去吧去吧。」
林京昔松開酒杯:「阿姨,我去送送她。」
她陪我站在樓下,單手託著我肩上的背包,以減輕我的負擔,靠後一步的姿勢像極了半摟著我。
「不沉。」
我甩甩肩膀,晃掉她的手。林京昔落下的手順勢打在我屁股上,清脆的聲音在無人的夜裡分外清晰。
我臉一瞬間爆紅:「你幹什麼?」
「你說呢?大晚上穿這麼少。」林京昔從背包裡扯出一件衝鋒衣,卸下背包用眼神示意我穿上,「這樣包輕,我也不用託了。」
我羞地說不出話,惱怒地瞪了她一眼,默默穿上,拉鏈拉到頂。這人八成也喝多了。
「你快上去吧,醉鬼。別倒這裡還得讓我媽來扶你。」
遠遠看見小黃車的影子,我推了把她胳膊,沒推動。一直到我坐進車裡,林京昔還杵在原地看我。
我後知後覺意識到林京昔這是舍不得我。
「我和她說說話就回來,來回也就兩天啊。和奶糖在家乖乖等我哦。」奶糖是馮女士撿的一隻小奶貓。
林京昔替我關上車門,說了句矯情又倒牙的話:「一路平安。」
一夜的時間,腳下的水泥路變成混著小石塊的褐色土地,手裡的年貨變成大西北遼闊的風。
我和寧溪並肩走在經幡下,寧溪說經幡的藍白紅綠黃分別代表了藍天、祥雲、火焰、河流、大地。
風打在臉上力道很深,各色布條殘缺脫線,依舊充當風的脈搏獵獵作響。
在這一刻,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靜。
「這地方不錯。」
寧溪圖方便剪了短發,堪堪及肩,聞言噗嗤一聲笑了:「你現在說話和林京昔越來越像了。」
揶揄人的歡快語氣和初中時一模一樣。似乎不必再問她過得如何。
「這次我來得急,年後我和林京昔運車物資過來吧。」
寧溪瞪大眼,認真道:「我在西藏,不是在貧民窟。這裡交通不便、信號不好,但我有錢,真要缺東西,等你運來,人都歇菜咯。」
想到什麼,我看向她:「你是不是很久沒洗澡了?」
「我昨天剛洗了!」寧溪咬了咬牙,「在這麼浪漫的地方,你能不能說點浪漫話。」
我輕笑:「那怎麼辦,肉麻話我說不出口,你別嫌棄。」
寧溪作勢要掐我脖子,我大叫著跑開。
地處四千米海拔,自由與不羈交織吹過身體,呼吸間我聞到了風,是烈酒的味道,悠長迷人。
我對著曠野大喊:「寧溪,下次見面,帶著幸福來見我。」
身邊一道聲音響起,也像從遠方傳來。
「好!!——」
不遠處,白發蒼蒼的朝拜者,義無反顧地撲向土地,再單腿瘸著艱難起身,一次次雙手合十向天神祈願。
寧溪站在山叢之中,聆聽神的心跳,風吹散她的短發,在洗澈萬物的藍天中肆意張揚。她看著我漸漸遠離,目光坦然。
為什麼風那麼大,那麼狂暴,能掰彎我們,卻掰不斷。
為什麼路那麼長,那麼坎坷,卻總有一處風景能撫平傷痛的疤。
16
回到鎮上已經是除夕後半夜,客廳還亮著燈。
林京昔身上蓋了一張薄毛毯,正坐在沙發上看春晚回放,電視機聲音低到近乎聽不見,她目光停留在前方,但心思似乎不在節目上。
聽見門口動靜,她看過來時眼睛亮了亮。
我摘下背包,單手提著走近,輕聲問:「我媽呢?」
「阿姨睡了。」林京昔指指廚房,說著起身準備,「給你下碗面?年夜飯不能不吃,就當走個儀式。」
我拉住她的手,拽進懷裡,貪婪地吸取她身上清冽的味道。半晌,悶聲道:「我不餓,早點休息吧。」
林京昔一動不動,任由我抱著,直到我松開,她才動動發麻的腿,堅持去廚房準備夜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