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想你了呀。」
「可我擔心你會累。」
兩人親密互動,十分般配。
我卻下意識縮進陰影裡,生怕被人看見。
出了金華雲海。
冷風一吹,冰冷徹骨。
「沈小姐,幫您叫了車,蔣總這邊,我暫時走不開,不過您父親那邊,蔣總交代過,不會有人再為難。」陳特助緩聲開口,「今天的事,希望您不要難過,蔣總對您終究是不一樣的……」
可看到他眼底的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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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隻覺得難堪。
09
自從那天之後,蔣修遠再沒找過我。
應該是我的低頭,讓他找回了面子。
他對於我這個人,當然也就沒了執念。
不過這樣也好。
我們之間一刀兩斷,再無瓜葛。
我爸的手術在即,已經開始了手術前的禁食禁水。
宋兆,就是這時候來的。
他瘦了不少,一身休闲裝,更顯得整個人修長挺拔。
「宋兆?」
看到我爸在睡覺,他輕輕放下手裡的水果,用口型示意我去外面。
樓道裡。
宋兆笑著開口:「叔叔明天就手術了,你都不跟我說一聲,這麼不拿我當朋友?」
「沒,我是怕打擾你。」
「打擾什麼,你看你就是小氣,怕手術成功,還得請我吃飯。」
他滿臉促狹,但語氣卻很輕快。
我也跟著笑了:「哪能!到時候請你吃大餐,砸鍋賣鐵也請。」
「你不會吃完又坐在路邊哭吧?」
宋兆勾唇,忽然說了這麼一句。
我愣了愣,失笑:「你竟然還記得?」
他說的,其實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事。
我讀大學那會兒,很貪吃。
可為了演出效果,又得嚴格控制體重。
十一七天假,我沒管住嘴。
結果返校才發現,自己已經穿不進演出服了。
被老師在課上狠狠罵了一頓。
晚上既傷心又後悔,就哭了。
怕被人看見丟臉。
還特意找了個沒人的角落。
沒想到,宋兆也在那個角落睡覺。
他被吵醒後,就聽著我一邊哭,一邊反復罵自己是豬。
可等我抹完眼淚,卻又自言自語說了句:「反正都超重了,要不再吃塊蛋糕吧。」
他終於沒忍住,「撲哧」笑出了聲。
我大感丟臉,讓他別把這事說出去。
他也叫我幫忙,扶他一把。țû⁶
因為他躲著偷聽,把腿壓麻了。
從前的回憶如風般吹過。
離開學校才知道到,讀書的日子,從來都是讓人懷念的。
回到當下。
我看著宋兆清瘦了的臉頰,卻忍不住想起蔣修遠之前的威脅。
「對了,之前的事,我是不是給你添了麻煩,對不起啊……」
「那你以身相許唄。」
「啊?」
我抬頭。
卻見宋兆笑容溫和。
「跟你開玩笑的,如果非要說起來,還得感激你的幫忙。」
我一臉茫然。
宋兆開口解釋:「要不是因為那天的衝突,我爸壓根都想不起來我回國了,蔣家施壓,老頭怕我繼續添亂,趕緊安排我進公司,我媽可高興壞了。」
想到那天的事,我更加愧疚。
可宋兆卻沒給我再次道歉的機會。
「禮尚往來,我怎麼也得請你吃頓飯。」
「還是算了……」
「地方已經定好了,不去可不退錢,下周日,慶祝叔叔手術成功,剛好聊聊我的片子,行不行,沈顧問?」
宋兆提到畢業短片。
我實在沒理由拒絕。
「那好,到時候見。」
10
第二天一早,我爸就被推進了手術室。
我坐在醫院走廊裡等結果。
本以為會很順利完成的手術。
卻花了很長時間。
我從最初的歡欣祈禱,等到了後來的焦躁絕望。
但我沒想過——手術會失敗。
燈滅之後。
醫生滿臉歉疚。
「很抱歉,女士。」
「手術途中發生了異常出血,我們已經盡力搶救了,但患者的求生意志並不強烈……」
再之後,醫生說了什麼,我一句都沒聽進去。
這件事像是一場夢。
一場讓人心碎欲絕,卻無法醒來的噩夢。
點頭,籤字。
望著蒙上白布的移動病床緩緩離開。
身邊發生的一切,都嘈雜又遙遠,真實又虛幻。
護士把我帶到病房。
看著裡面整理得當的行李,我卻又一次愣在了原地。
手術結束後,為了便於休養,我爸需要搬進加護病房。
所以早在他被送進手術室之前,我們就一起收好了行李。
可此時此刻……
隔壁床的阿婆走過來。
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
阿婆慈祥的臉上,帶著隱忍的悲意。
再之後,她遞給我一封信。
上面寫著「乖女兒晴晴親啟」。
「對不起,丫頭,爸爸對不起你。」
原來他什麼都知道。
他知道我沒錢交學費,連畢業的機會都沒有。
更知道因為肄業的緣故,樂團不得不收回給我的名額,重選其他樂手。
他知道我為了照顧他已然拼盡全力。
更知道我這個不孝順的女兒,為了讓他安心撒了個彌天大謊——那些錢,是我給蔣修遠當情人換來的。
我不知道自己在什麼時候掉了眼淚。
但回過神時,淚水已然模糊了信上的字跡。
【對不起,爸爸實在對不起你,我活著卻要毀掉寶貝女兒的一生……我答應過你媽要好好照顧你的,可爸爸實在無能……】
他什麼都知道了,可他害怕揭穿真相後,女兒無法面對那些恥辱。
所以他隻是忍耐,愧疚,煎熬。
直至躺在手術臺上。
醫生開始搶救的時候。
他放棄努力。
想用自己的離世,給我一個解脫。
淚水模糊了視線,我才終於看不清信上那些無比沉重的愧疚。
再之後的事情,我幾乎記不清了。
辦手續拿S亡證明。
安排葬禮。
送我爸住進墓園。
渾渾噩噩做完這一切。
我才一個人回了出租屋。
我爸住院之前,家裡經濟緊張。
為了在醫院附近租房,出租屋環境難免逼仄。
可那時候檢查結果還沒出來。
我們父女倆擠在一間小臥室裡。
我爸是病人,睡在床上卻蓋著最薄的毯子,我在床邊打地鋪,卻墊了好幾層厚被。
現在。
屋內陳設如舊。
小臥室的床上,還扣著半本我爸沒讀完的書。
我舍不得睡在床上。
依舊每天打地鋪,等我爸回家。
一個人住在出租屋裡。
我以為自己會哭。
可事實上,我幾乎沒掉幾滴眼淚。
隻是常常發呆。
有時候是蹲在地上拖地,可看著地磚的紋路,就呆愣住了,等再回過神時,天已經黑了。
還有時候是坐在沙發上,拿起遙控器調臺,可調著調著就走了神。
我也是這時候才明白。
眼淚,是哭給會心疼自己的人看的。
當人意識到,沒有人會心疼自己的時候,自然就會選擇堅強。
那幾個月。
我不接電話,也從不在白天出門。
反正我爸沒了,我也沒有了需要出門的理由。
我甚至還在電視上,圍觀了蔣修遠和施然的那場世紀婚禮。
現場奢華又夢幻。
俊男靚女,無比登對。
我以為,自己會一直這樣下去。
浸在黑暗裡溺亡。
直到,宋兆找上門。
11
我的電話停機了。
更沒回復過任何人的消息。
所以我實在不明白,他是怎麼找到我的。
忽然在白天聽到敲門聲,我甚至有些茫然。
打開門之後。
陽光沒有徵兆地闖進來,太久沒見到太陽的我,下意識閉眼,想再次縮回陰影裡。
卻被人拽住了手腕。
此時的我面無血色,狀態極差。
被迫暴露在陽光下的模樣,應該很狼狽,令人厭惡。
可我抬頭時,在宋兆眼裡,卻隻看到了心疼。
他拉開窗簾,不急著安慰我。
而是給我講了個故事。
「你應該聽說過,我是私生子,所以一出生,就被我媽扔到了鄉下。」
「我小時候,是跟外公一塊過的,那老頭脾氣有點倔,但對我挺好,他給別人家做木工,我就在旁邊寫作業,他又當爹又當媽,終於把我養到了 14 歲,我考上了鎮上最好的初中。」
「可也是那年,老頭病了,我在醫院守了三天,他一直跟我說沒事,可第四天他昏迷不醒,醫生說必須得做手術。」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去找我媽。她說她沒錢,管不了這事,叫我去找那男的,我去了,在別墅外跪了一天一夜。」
我看著宋兆站在窗邊,眉眼平和,最終沒忍住,問了一句。
「你拿到錢了?」
他點了下頭:「拿到了,但不是手術費,是賠償款。」
「什麼意思?」
「我在別墅門口跪著其實沒用,那男的花心又愛玩,本來也很少回家,所以他壓根不知道我來了ţú₋。」
「反而是他老婆生的那兩個兒子,我同父異母的兩個哥哥,先發現了我。知道我的身份後,他們以為我是來逼宮,搶家產的。」
我下意識皺眉:「所以他們打你了?」
「哪能。」宋兆笑笑,「這種事他們根本不用親自動手。」
「他們本來,是想讓保鏢直接把我打S的,但我叫得太慘,被鄰居發現還報了警,要不然別說賠償款了,我恐怕都活不到今天。」
看著宋兆輕松的神色,我卻心情復雜,不知該說什麼好。
「別,我說這個,可不單單是為了跟你賣慘。」
他壓下笑意,語氣也放低,問我。
「可你知道,我拿著錢回到醫院的時候,發生了什麼?」
「外公哭著打了我一巴掌,那老頭最心疼我,連我叛逆期,一把火點了他的雕花櫃子時,他都沒舍得碰我一下,可那天他用了狠勁。」
宋兆眼眶泛紅,似在回憶。
「他說,他一把年紀早就活夠了,要是讓他,用孫子受辱換來的錢續命,還不如S了他,再之後,老頭犯了驢脾氣,說什麼也不肯做手術,我好說歹說勸他同意,可到了手術那天,他還是跑了,一個人跑到派出所報警,說自己孫子挨了打,對方還想拿錢了事……」
「然後呢?」我問。
「然後,因為老頭的堅持,警方立案了,以故意傷人罪逮捕了那兩個打我的保鏢,可回家的路上,老頭體力不支,暈倒在了路邊,等再被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晚了……可他是笑著的,因為他給自己疼愛的外孫,討回了公道。」
頓了幾秒,宋兆說。
「沈樂晴,每個人都有權利,為自己的人生做決定,你跟叔叔,都為了保護對方,盡了最大的努力,但有時候,人生就是這樣。」
宋兆看向我:「你不該怪叔叔。」
這句話聽得我渾身一顫,下意識開口。
「我沒……」
可反駁的話,卻怎麼都說不出口。
因為我確實不理解,我爸為什麼會那樣做。
明明我已經付出了一切,為了他能好好活下去,我丟掉了夢想,丟掉了尊嚴,甚至連自己都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