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榮郡主端起一副當家主母的姿態，冷言道。

“想必你也知道本郡主即將成為攝政王妃，本郡主眼裡容不下沙子，也不想有一個你橫在我和王爺之間。”

 

說著，她朝身旁的丫鬟使了個眼色，丫鬟便從懷裡拿出一塊玉牌遞給我。

 

榮郡主繼續道，“這塊玉牌價值百金，你拿去，權當是對你離開攝政王府的補償。”

 

我搖頭拒絕，大聲說道。

 

“郡主，妾對王爺是一片真心，除非王爺親自讓妾離開，否則妾無論如何也不會離開王爺的！”

 

榮郡主惱怒，一把握住我的手腕，“你別不識好歹！”

 

“難道你不知你能得王爺青眼是因為長得像昭華嗎？你難道甘心一輩子做一個無名無分的替身？”

 

推搡之間，我落進了荷花池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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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涼與窒息同時將我淹沒，我隻覺得無助和惶恐，不停地掙扎著，試圖讓自己能浮出水面，得到喘息的機會。

 

隻是，青樓女阿嫵是不會水的。

 

隻能任由冰涼的湖水將自己掩蓋，任由身子沉下去，任由目光所及之處皆是腐爛的荷花梗和黑色的淤泥。

 

我在想，那藏在暗處的秦寂到底會不會來救我呢？

 

如果他並不在意一個替身，那我真的要S在這骯髒的淤泥之中嗎？

 

可我不想S，也不能S在這冰冷的湖底。

 

正當我盤算該如何自救時，突然感覺到有一道黑色的影子朝我而來，一雙強壯的手臂將我緊緊抱住，把我從這恐怖的湖底拯救出來。

 

我抬眸看見渾身湿透的秦寂，湖水從他的鼻尖滴落，落在了我的眉心，一片冰涼。

 

他沒說話，更沒有理會榮郡主慌亂地解釋。

 

她說，“阿寂哥哥，我沒有推她……是她故意害我……”

 

他說，“榮郡主，明日本王會請陛下取消你我的婚事，如此善妒惡毒，不配為攝政王妃。”

 

我窩在秦寂的懷裡，目光悽涼地看著他。

 

“王爺，妾好冷……”

 

許是我的表情太過可憐，亦或是秦寂看不得這張與昭華公主一模一樣的臉流眼淚，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柔軟，將我抱得更緊了些。

 

7

 

暮春時節，湖水依舊是冷得刺骨。

 

不出意外的，我病倒了。

 

夜裡發了高熱，迷迷糊糊之間，我又夢到了他。

 

那年的春，比往常要更溫暖一些。

 

無恙騎馬帶我尋遍京郊，隻為幫我找到春日裡盛開的第一枝海棠。

 

終於，在夜幕降臨時，我們在一處山野找到了。

 

無恙就著霞光耍了一套劍法，利刃流轉，在空中劃出好看的弧線。

 

一套劍法結束，落在劍刃上的是一支海棠花樣式的木簪。

 

看得出來，雕刻之人手藝青澀，卻是費了心思的。

 

我抬眸看他，少年眼中滿是羞澀和愧疚之意。

 

他抿了抿唇，低聲道，“小五，你的生辰我卻隻能送你一支木簪……”

 

“你信我，等我上了戰場，建功立業，我一定會把這世間最好的都送給你！”

 

那一日，海棠盛開，他站在我的面前，被微風吹動了發絲，露出一張英俊的臉龐。

 

他握著我的手，小心翼翼地將木簪插進我的發髻之間。

 

他說，“小五，等我從戰場回來，我們就成親。”

 

我盯著他笑，讓緋紅染滿了我的臉頰，勝過了天邊的晚霞。

 

他俯下身，對著我的嘴唇輕輕吻了一下。

 

很輕，很柔，卻在我的心裡蕩起了漣漪，久久不能平靜。

 

這個畫面，我記了許多年。

 

他的承諾，一字一句，皆刻在了我的心裡，從未忘懷。

 

哪怕多年以後，我在夢中再看到他，仍然會抑制不住的……

 

為他心動。

 

夢終究是夢，遲早會醒來的。

 

我醒來時，已是半夜。

 

身側空無一人，隻有一碗不知道放了多久的湯藥，反正已經涼透了。

 

我也不怎麼在意這些，端起碗一口喝幹淨。

 

真苦啊，苦到了心裡。

 

以前……以前我最怕苦了，吃藥時總要就著蜜餞才肯。

 

可是現在，再苦的藥我也喝得進去了。

 

這一夜，我沒有再睡過去，沉默地盯著窗外，看著那窗外的月亮。

 

兩年前的那一天，也是這樣一個圓月高掛的夜晚。

 

我最心愛的人，將一把帶血的利劍架在了我父親的脖子上。

 

8

 

這場病實在是重了些，讓我纏綿病榻好些日子。

 

起初，秦寂沒有理會過我，隻是派了太醫日日來把脈開方子。

 

可我卻一直不見好，足足一個月，依舊躺在床榻上，臉上白得沒有血色。

 

太醫勸我，“姑娘莫要有太多憂思，憂思過重傷身。”

 

我咳個不停，嘆息一聲。

 

“心中有憂，哪裡能不憂思呢？”

 

這話傳到了秦寂耳朵裡，當天夜裡他便來了。

 

帶著一身的酒氣。

 

夜色沉沉，我看不清他的臉，可他身上特有的月麟香讓我第一時間認出了他。

 

秦寂坐在床榻旁的凳子上，沉聲開口。

 

“阿嫵，你在憂思什麼？”

 

我沉默片刻，然後翻了個身背對著他，試圖藏起自己的哽咽聲。

 

“阿嫵……怕王爺有一天會棄了阿嫵……”

 

我哭了起來。

 

開始是隱忍抽泣，後來變成淺淺地啜泣。

 

秦寂的嘆息聲有些重。

 

片刻後，他將被子幫我掖了掖，聲音也柔了一些。

 

“放心，我不會不要你的。”

 

秦寂是從底層摸爬滾打上來的，早就看穿了我的小心思，也知道我為何會惴惴不安。

 

那天榮郡主說的話，他一字不落地聽見了。

 

秦寂的手穿過我的頭發撫上我的臉頰，將我臉上滾落的眼淚拂去。

 

我如同從前一樣，乖巧地握住他的手掌。

 

一年了。

 

我到攝政王府快一年了。

 

時時刻刻扮演著乖巧溫順的替身，從不忤逆，從不任性，隻要是他喜歡的，我全都會做。

 

他喜歡我穿淺紫色衣裳，我便隻穿淺紫色的衣裳。

 

他喜歡我在床榻之間喊他阿寂，我便用最柔情的聲音喊他阿寂。

 

他喜歡我的眼尾處有一顆痣，哪怕是我現在病著也不忘將那裡點上一粒痣。

 

如此的一年時光，秦寂對我，總該有些不舍的吧。

 

秦寂在我的床榻旁坐了好一會兒，才起身走了出去。

 

待他走遠，我才翻了身看著他離開的方向。

 

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格外的長。

 

9

 

又過了大半個月，我的身子才好了起來。

 

攝政王府除了我沒有別的女人，秦寂自然而然來了我的屋裡。

 

花床搖曳，蕩落了一地海棠。

 

第二日醒來，秦寂還躺在我的身側。

 

這是這一年以來，第一次他在我的屋裡留宿到天亮。

 

往常，我醒來時身側早已是空蕩蕩的，連餘溫都沒有。

 

我撐著腦袋，細細地打量起睡夢裡的秦寂。

 

高挺的鼻梁，凌厲的輪廓，一副高貴的姿態，半點看不出他曾經是無家可歸的孤兒。

 

隻是在睡夢中，秦寂的眉頭也是緊緊皺起，似乎做了一個

 

不太好的夢。

 

我伸手想要去撫平他的眉頭，卻被一隻手緊緊抓住我的手腕。

 

他很用力，疼得我不由得驚呼出聲。

 

看清是我，秦寂充滿S意的眸光漸漸淡去，卻依舊冷冽。

 

“你做什麼？”

 

我垂下眸，委屈道，“妾隻是看王爺睡得不太安穩……”

 

秦寂松開我，起身下床，“別妄自揣度本王的心意。”

 

我應了一聲，連忙起身幫他穿衣。

 

按照慣例，丫鬟為我端來了避子湯。

 

秦寂雖與我纏綿，可他依舊看不上我青樓女子的身份，更覺得我不配生育他的子嗣，所以從被送到攝政王府以來，每次都會給我端來避子湯。

 

可這一回，不一樣了。

 

我正要接過，秦寂卻直接將避子湯倒在了一旁的盆栽裡。

 

黑漆漆的避子湯，連味道都是那樣的苦澀燻人。

 

我不解地看著他，他卻神情平淡，看也沒看我一眼。

 

“你身子剛好，這藥就先不用吃了。”

 

我木然地點了點頭，目送他離開了我的小院兒。

 

避子湯的味道還彌漫在我的屋裡，讓我忍不住去猜測秦寂在想什麼。

 

隻是，他的心思一貫深沉，最能藏事，又豈是我能猜透的。

 

一連一個多月，秦寂夜夜宿在我的屋裡，卻再也沒有人送過避子湯來。

 

那天夜裡，我趴在他的胸膛，柔聲細語。

 

“王爺，妾想給您生育子嗣……”

 

秦寂閉目養神，並未睜眼看我。

 

隻是輕聲“嗯”了一下。

 

我便知道，秦寂他，心裡有我了。

 

不是有昭華公主的替身，而是有了我阿嫵的一席之地。

 

10

 

那夜，我又做夢了。

 

隻是不同往常的美好旖旎，反而是一場燒不盡的大火。

 

那是初冬時，天氣漸漸變得寒冷起來。

 

我親手做了三件大氅，是給父親，阿弟，還有無恙的。

 

那天，我抱著做好的大氅去了父親那裡，還沒走近，就聽到裡面傳來撕心裂肺的喊聲。

 

那個聲音，是無恙的，我記得。

 

所以我急忙提起裙擺，大步跑了過去。

 

我停在了門外，從門縫裡看到了這一輩子也無法忘懷的一幕。

 

他將帶著鮮血的利刃架在了我父親的脖子上，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姓秦名寂字無恙，乃忠勇大將軍秦時幼子！”

 

他厲聲責罵質問，問我父親為何當初要縱容他人陷害他的父親，導致他家被滅門，隻剩他一人逃過一劫，孤苦伶仃。

 

父親沒有說話，沉默以對。

 

可他卻說，想要保住兒女的性命，那就將自己的罪行昭告天下，否則，他讓我們一家在陰曹地府團聚。

 

父親透過門縫看到了我，他對著我悽慘地一笑，卻示意我趕緊離開。

 

後來，父親認了錯，被世人謾罵。

 

最後見他那一次，他將一半的玉佩給了我。

 

他說，“昭華，照顧好自己，也照顧好你阿弟。”

 

他服毒自盡。

 

秦無恙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告訴我父親是突發重病而逝。

 

我也隱忍不發，等待著阿弟登上皇位。

 

那天，秦無恙拉著我的手，說要完成當初的承諾。

 

他已不再喊我小五，而是喚我昭昭。

 

“昭昭，我們成親吧，我會把世間最好的一切都雙手奉上。”

 

我應了。

 

在成婚的頭一天，我點燃了長樂宮，讓自己消失在這場無法撲滅的大火裡。

 

火焰滾燙，灼傷了我的靈魂，讓我陷入往日的痛苦之中無法自拔。

 

我好像回到了那場大火中，沒有逃出，反而是被烈火焚燒，化作了一團灰燼。

 

我看著長樂宮外，與我隔著漫天火光的秦無恙，他朝我飛奔而來，卻被人緊緊拉住。

 

我大聲喊他的名字，試圖將心中的恨意抒發。

 

“秦寂！”

 

我似乎聽到了他的回應。

 

他說，“昭昭……昭昭，別怕……別怕……”

 

可是……

 

秦寂。

 

最讓我害怕的人……

 

是你啊。

 

我從夢中醒來，秦寂正躺在我的身側。

 

他擰著眉頭看我，“阿嫵，可是做噩夢了？”

 

記憶中的秦無恙和眼前的秦寂漸漸重合在一起。

 

那張臉啊，是我一生都無法忘記的。

 

我愛過一場，又恨之入骨的一張臉。

 

我靠在他的懷裡，放柔了聲音。

 

“有王爺在，妾就不怕了。”

 

秦寂將我抱住，他的身體很暖，如同那年一樣。

 

我從未忘記。

 

就像我從未忘記自己是寧昭華一樣。

 

11

 

秋獵。

 

秦寂怕我一直待在府裡無聊，便帶了我一起去。

 

秋高氣爽，本該是享樂的好天氣。

 

可這獵場的氛圍，實在是算不上輕松。

 

我故作驚恐地倚在秦寂的懷裡，嬌聲道。

 

“王爺，這獵場怎麼這麼多侍衛啊，看上去兇巴巴的，好嚇人！”

 

秦寂環視一圈，嗤笑一聲。

 

“獵場有猛獸出沒，陛下如此，是為了保證各位大臣的安全。”

 

我了然地點頭，又笑了起來。

 

“小皇帝正是多此一舉，有王爺在，哪會出什麼事。”

 

秦寂沒有再回應我的話，徑直騎上他的馬，拿上弓箭，策馬朝獵場而去。

 

我便隻能坐在一旁的大樹下，百無聊賴地玩弄著野草。

 

沒想到，小皇帝會過來坐在我身旁。

 

他盯著我看，眼裡再次流露出懷念的神色。

 

“你真的很像我阿姐。”

 

我抿了抿唇，隨手扯下身旁的一株雜草，頭也不抬地問。

 

“陛下很懷念她？”

 

小皇帝嘆氣，“自然。”

 

“朕自幼喪母，父皇朝政繁忙，隻有阿姐一直陪著我，照顧我……這世上，阿姐是對朕最好的人。”

 

我抬頭看著他笑了起來，將手裡用雜草編成的蜻蜓遞給他。

 

“陛下，你阿姐一定也很掛念你。”

 

“你看這蜻蜓，常常出現於大雨過後，經歷風雨才能看到絢麗的彩虹。”

 

小皇帝接過草蜻蜓，僵在原地許久。

 

正欲開口時，我故作嫵媚地捋了捋額間飄落的頭發。

 

“也不知王爺這回能帶回多少獵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