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章
我深深吸一口氣。
「阿盼,扶我去見他。」
見到他的第一眼,我便知道,今日之事,我徹徹底底地做錯了。
他直直地躺在那裡發著呆,仿佛失了魂魄。
見到我時,他的眼神裡沒有責怪,沒有憤怒。
隻有無盡的悲傷與無助。
我忽然不敢邁步子走向他。
「思安,你到底要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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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腦海中「轟」得一聲。
他的眼神,以及說出來的話。
都與當初的阿姐一模一樣。
阿姐懼怕我被仇恨衝昏了頭腦,怕我以身涉險,丟了性命。
他又在懼怕什麼呢?
李雲深深嘆了一口氣。
話語冷得如同臘月裡的寒冰。
又平白無故,帶上一絲哭腔。
「思安,你若是不想要朕了,可以直接同朕說。」
「不要這樣傷害朕,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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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跪在地上,求他罰我。
李雲沉默著,從我耳旁離去。
一次頭也沒有回。
那日之後,李雲不肯再來鳳儀宮。
我提著食盒,去長宸宮幾次三番地求見他。
卻也隻換來黃全的一句「皇上說了,誰也不見」。
我懊惱不已,卻又尋不到任何法子去求他的原諒。
想了各種法子,終於在御花園截住他一回。
跪在他面前,泣聲道:
「求皇上原諒臣妾。」
短短一月,他竟然消瘦了許多許多。
眼下也染上了厚厚的烏青。
他吩咐黃全將我扶起來。
從阿盼手裡取過一塊帕子,替我擦去頭上的汗珠。
我怯怯地喚他:
「皇上,你可是願意原諒臣妾了?」
我伸出手,輕輕拉住他的袖子。
微微企盼道:
「臣妾在鳳儀宮裡準備了晚膳,皇上來用嗎?」
他凝視了我一會兒。
忽然有些苦澀道:
「思安,朕很想很想你,朕也很想去鳳儀宮。」
「可是,朕不知道,那裡會不會有第二個穿著你衣裳的女人,在等著朕呢?」
我臉色一白。
他嘲諷地勾起唇角。
「或者說,朕會不會又被你灌醉,在醒來時,身旁睡著一個陌生的女人呢?」
「思安,朕太害怕了,所以朕不敢見你。」
他伸出手,想像往常一樣撫我的鬢發。
卻猶豫地收了回去。
什麼都沒說,便轉身離去了。
留我一人在原地,被愧疚糾纏。
第二日一早,我又提著食盒來了長宸宮。
黃全皮笑肉不笑地攔住我。
「皇後娘娘,皇上一早便出宮去了。」
「眼下不在長宸宮。」
我有些彷徨。
「黃全,他什麼時候會回來?」
黃全隻是恭謹道:
「皇後娘娘,皇上的心思哪裡是奴才能揣度的呢?」
「您還是請回吧。」
我失魂落魄地回了鳳儀宮。
心煩意亂地坐了一夜。
我與李雲成婚這麼久,他從來未曾這般生氣過。
這次,我真的觸到他的逆鱗了。
我該怎樣,才能讓他原諒我?
想著想著,我困倦不已。
便倚著桌案睡著了。
再醒來時,身上不知何時已然披了一件大氅。
我迷迷糊糊地喚道:
「阿盼,替我取茶水來。」
有人將一個瓷碗遞到了我嘴邊。
噴香的牛乳味沁入鼻中。
「沒有茶水,倒是有品香樓新出的牛乳茶。」
「你且先嘗嘗,如何?」
我猛地睜開眼睛。
不可置信地望著眼前含笑的李雲。
喃喃道:
「臣妾是不是在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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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露無奈之色,伸手撫了撫我的臉。
「不是在做夢。」
他指尖溫柔的觸感使我安心。
我緊緊攥住他的衣袖,好像生怕他離開。
「皇上,你終於回來了?」
「臣妾尋不見你,還以為你不要我了。」
他含笑搖了搖頭。
笑意裡帶著縱容,與一絲絲自棄的意味。
「朕隻是回東宮看了看,又去品香樓替你買了桂花糕和牛乳糕。」
「新出的牛乳茶,朕也替你買了些。」
他長長嘆出一口氣。
「朕隻是,有些想念從前了。」
我再也難以按捺住,撲進他懷中,失聲痛哭。
一次又一次地向他許諾:
「臣妾不會了。」
「再也不會了。」
他「唔」了一聲。
「這話是你說的,可不許反悔。」
「你既然同朕保證了,朕就原諒你。」
我心中的防線頓時全部崩塌。
我從心心念念的那些什麼奪位弄權,垂簾聽政。
在那一剎那,全部化為泡影。
那一刻,我隻想從此以後安心同李雲相守。
可偏偏天意弄人。
第二日,阿盼來同我稟。
說淑貞被診出了一個月的身孕。
我失手打翻了手中的瓷杯。
阿盼低聲同我道:
「公主,您忘了李衝是怎樣S了皇上和皇後娘娘,以及這麼多年,端陽公主在這李朝皇宮中受的屈辱了嗎?」
「李雲雖然待你很好,可您也不要忘了,他身體裡流著的,是李朝人的血。」
阿盼緊緊盯著我,眼神堅定。
「公主,開弓沒有回頭箭。」
「您既然選擇了這條路,眼下計劃成功了,淑貞已經有了身孕。」
「若她這一胎生下皇子,就是咱們爭奪權位的最好時機。」
我悵然地望著阿盼。
內心激烈鬥爭著。
阿盼的聲音,有如魔咒,纏繞在我耳旁。
「公主,李衝害S了你阿姐和父皇母後,還S了那麼多景朝的臣民。」
「李雲怎麼會無辜呢?他身體裡流著李衝的血,他的皇位,也是踩著景朝人的屍骨得來的。」
「你不能輕易放過他們。」
透過阿盼的眸子,我仿佛看到了我阿姐。
她懷上一個又一個孩子,卻又一次又一次被迫飲下滑胎藥。
親眼看著孩子從身體裡流失的時候,她一定又痛心又無助吧。
就像我一樣。
我慢慢清醒過來。
阿盼說得對。
我不能放過他們。
李衝的皇位得之不義,李雲亦是踩著父皇母後的屍骨登基。
我不能動搖。
李雲和他的李朝,以及我,絕不能共存於這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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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雲知道淑貞有孕後,隻是無奈地望了一眼有些戰戰兢兢的我。
「思安,讓朕同別的女子生下孩子,是你所願嗎?」
我張口欲解釋。
他卻忽然湊近,用唇封住了我的口。
吻得十分纏綿,直至氣息紊亂,他才放開我。
「思安,不必解釋。」
他的眼中帶著愛意,與絲絲隱忍的痛苦。
「若這是你所願,朕絕不會苛責你。」
「你想做什麼,便做吧。」
我那時不知李雲這句話的重量。
就好像我總自以為是,將他瞞得很好一樣。
殊不知,我的一舉一動,他皆看在眼裡。
卻未曾阻攔。
他溫暖的掌心握住我的手。
「她能平安誕下這孩子也好。」
「若是皇子,你以後也有了依靠,若是個公主,你也能有個作伴的人。」
我暗自松了一口氣。
開口為淑貞求個位份。
李雲苦澀一笑。
「隨你,你想讓她做什麼都行。」
我以奏書請封淑貞為惠嫔,李雲看都沒看便準了。
淑貞在我的殷勤照顧下,肚子一天天大起來。
同時,我也小意討好著李雲。
有一回,李雲嘆著氣,用扇子敲了敲我的頭。
「思安,你別對朕這樣。」
「你可以像從前一樣,和朕使點小性子。」
「朕不想看你對朕諂媚,還有小心翼翼的樣子。」
我咬了咬牙。
苦笑一聲。
我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我不敢告訴他,我全心期盼著淑貞腹中是個男孩兒。
設計這一切,隻是為了弄權,為了傾覆他李朝皇室?
我將心中異樣的情緒壓了下去。
努力對李雲綻開笑顏。
「好,臣妾答應皇上。」
他頓時便高興起來。
李雲對我的好,有時會讓我覺得不真實。
我三心二意地睡在他身旁,滿腦子想著怎樣復仇時。
他卻撫著我的發絲。
失聲道:
「安安,你今年不過二十歲,怎麼有白發了?」
五歲便成了亡國公主,自小寄人籬下。
又幾次三番,差點在李朝皇宮裡喪命。
生出些白發,倒也正常。
我不置可否道:
「皇上,有些白發也是常事。」
「許是臣妾近日沒睡好吧。」
他嘆了口氣,自責道:
「朕不該和你置氣,害你生出白發......」
我不禁有些好笑。
李雲似乎總是愛將罪責攬到自己身上。
不論是從前,還是現在。
他盡他的一切努力在愛我,我全都看在眼裡。
可惜,正如阿盼所說,不論他待我如何。
他始終是我弑親仇人之子。
我與他,終究不能如尋常夫妻般相守。
我心中悵然無比。
恍然之間,不自覺地說了一句。
「皇上,若是臣妾和你生在尋常人家就好了。」
若我不是亡國的景朝瑞雪公主,你不是李朝太子......
我與他,是否能真心相愛呢?
可惜,世事無常,從來不肯遂人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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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雲並未回答我。
他日日操勞國事,早已安然睡去。
我嘆了口氣,枕著他的手臂入睡。
就如同以往無數個夜晚一樣。
幾個月之後,淑貞誕下了一名皇子。
入產房前,她十分緊張。
攥著我的手,漲紅著臉,幾乎要哭出來。
「皇後娘娘,臣妾好害怕......」
她懷著孩子的這九個多月,李雲一次也沒有探望過她。
而我日日照看她,她早已將我當做了她唯一的依靠。
我撫了撫她的臉。
「你會沒事的。」
「等你生下孩子,本宮就向皇上為你請封惠妃之位。」
我在產房外守著她。
最後從產房裡出來的,卻隻有那個哇哇啼哭的小皇子。
淑貞因為難產,S在了產房裡。
她臨S前,最後一句話,是求我照看她的孩子,還有在宮外的家人。
我為淑貞操辦喪儀的時候,恰逢西境騷擾李朝邊境。
當初李衝許給他們五座城池,換得他們相助,一同滅了景朝。
如今,那五座城池,已經不能滿足西境人的胃口。
李雲日日為此事所擾,忙得不可開交。
他擔憂一旦開戰,必然生靈塗炭。
選擇了與西境和談,呈上數十萬兩銀子的歲貢,總算平息了這場風波。
我將小皇子遞到他懷中時,他有些手忙腳亂。
將那孩子惹得哇哇哭。
我笑道:
「皇上,小皇子的大名,還得你來起。」
他連片刻猶豫也無,便脫口而出:
「慕安。」
「就叫李慕安。」
李雲傾慕景思安。
我幾乎有些不能維持臉上恰到好處的笑容。
命人將慕安抱下去,將一盞茶水遞給他。
「皇上,剛剛下朝,可有些渴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