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我娘貌美,父親醉酒後豪擲千金將我娘贖出青樓。
人人都說我娘福氣好,第一位恩客就是朝中赫赫有名的丞相大人。
一夜纏綿後,天邊曦光微露。
父親看清了我娘的臉卻惱羞成怒:“一個妓子,也配和她相似?”
當晚,我娘就被劃花了臉送回了青樓。
1
我父親是大燕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他此生所做最荒唐之事,莫過於醉酒後與青樓花魁廝混一夜。
那晚,我娘被送回後,雖發了半個月的高燒、毀了嬌豔的臉龐,卻奇跡般地孕育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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悅春樓的鸨母左右為難,不知該不該打掉我娘肚子裡的孩子。
我娘求著鸨母留孩子一命。
我娘說,她身世飄零,自小就沒了爹娘,稍長大點又被狠心的人牙子拐進了青樓。
她一直無依無靠,十分想擁有一個血脈至親。
老鸨為難極了。
一是我娘承寵於丞相大人之後,京中再無人敢碰我娘,養這麼大個姑娘在青樓裡白吃白喝,她很難做;二是樓裡沒有懷孕生子先例,她擔心姑娘們效仿我娘。
於是,鸨母託人將此事告知給了丞相夫人。
按理說,丞相如此厭惡我娘,我娘肚子裡的孩子絕不可能出生。
但我的嫡母丞相夫人入府多年,連生三胎皆是女兒,求子心切的她將算盤打到了我娘身上。
丞相夫人本打算私自將我娘關進道觀,再來個去母留子。
沒想到我娘得知夫人心思後,直接大著肚子跪在了丞相府門口又哭又鬧,將懷孕一事鬧到了臺面上。
百姓們紛紛圍觀。
父親從朝中匆匆趕回府,甫一見我娘,眼底便充滿了戾氣。
一國之丞相因幾月前的荒唐已經在朝中被諫臣們批的體無完膚,如今又被罪魁禍首於庭前羞辱。
父親素來冷靜持重,胸口的怒火一壓再壓,差點破功。
半晌,他吩咐下人們將我娘帶進了府,讓我娘成了府裡登記在冊的姨娘。
我娘常說,她被父親贖了身是個良籍,若是這世道容許女子自由奔走,她本不必冒險,以良籍之身入府為妾。
當年她無父無母時,也曾試著自謀生路,卻屢屢受挫還被人騙進了青樓。
後來懷了孕,她本打算帶著我遠走高飛,可卻偷聽到了丞相夫人和鸨母正商量著如何去母留子。
於是,我娘決定冒險入府求生。
後來我娘進了府,雖總被折騰,卻再也沒過過顛沛流離的日子。
所以,她得出了一個結論:姑娘家是一定要嫁人的。
最好是找一個心意相通的郎君。
最差便是找一個像父親這樣的。
“父親?”我嗤笑,“他劃了你的臉,還從不管我們母女S活,任由我們受人欺凌……”
我娘慌裡慌張捂住我的嘴,擰著我的耳朵罵道:“至少你不需要在青樓接客。”
我看了看頭頂四四方方的天空,又低頭看了看院子裡十幾盆等著漿洗的衣服,決定還是不跟我娘討論姑娘家到底該不該嫁人的話題。
2
打我有記憶起,我和我娘就永遠有幹不完的活兒。
當年丞相夫人在我娘孕期時雖不滿我娘自作主張進府為妾,但仍舊好吃好喝供養著我娘。
隻因,府裡生養過的嬤嬤們都說,我娘肚子尖尖,懷的一定是個男孩兒。
誰知我娘生下來的卻是個女嬰。
夫人當即黑了臉,二話不說將剛生完孩子的我娘趕進了偏院裡。
父親聽下人通傳府裡添了一位千金時,厭惡道:“妓子生的女兒,也配汙本官的耳朵?”
後來,府上姨娘們連生了好幾個男胎。
父親寵得如珠似寶。
夫人也有了養在膝下的記名嫡子。
下人們慣會揣測人心,見父親和夫人對我們態度冷漠,便篤定我娘不會再有翻身之日,於是開始克扣用度,將我和我娘當做下人對待。
若是我娘臉沒被毀,許是還能在這府裡爭上一爭。
可我們母女人微言輕,隻能縮起頭來當烏龜。
“娘,你恨父親嗎?”我邊搓衣服邊問我娘。
早春時節,天氣依舊陰冷。
可下人們送來的衣服並不見少,再加之府上三位姑娘們的刻意為難,這些堆成山的衣服,我和我娘不吃不喝洗上三天三夜都洗不完。
我娘搓紅了手,擦了一把額頭的細汗,一抬頭,就露出了臉上猙獰的傷疤:“說不上恨還是不恨。”
她眼裡流露出迷茫之色,轉念卻道:“可是沒你爹,我就是賤籍。”
話音未落,偏院的門被人從外踹開。
砰一聲巨響,脆弱的門板墜在了地上,揚起一地的灰塵。
來人是丞相府嫡三小姐沈晴栀。
按府裡排行,我該喚她一聲三姐。
“你娘說的沒錯,她是賤人,你也不見得有多高貴。”她在霧蒙蒙的灰塵裡揚起高傲的下颌,用塗滿丹寇的指尖掐著我的臉逼問道,“沈舒窈,是不是你告訴爹爹我與府內學子有私?”
我娘見狀,立時就被嚇傻了。
時光蹉跎之下,當年拖著孕肚跪在丞相府外的人如今早已失了渾身勇氣。
她擔心我被三姐欺負,撲通跪在沈晴栀腳下,邊哭邊磕頭:“三小姐,您絕對是誤會舒窈了,舒窈最是老實本分,怎麼可能……”
沈晴栀一揮手,她身後便湧來兩個婆子,一左一右挾制住我娘,在我娘臉頰上各打了一巴掌。
我看得心驚肉跳,眼眶紅了一片。
我其實,也沒比我娘強多少。
3
最早被人欺負的時候,我也曾忿忿不平地想衝進父親的院子裡求公道。
可還沒踏進院門口,就被府上三位姐姐的僕人們押到了狗洞旁。
“不是想見爹爹嗎?”長姐頭上釵環相撞,斜睨我一眼,指著父親院外的狗洞,笑得花枝亂顫,“鑽了這個狗洞,就能見到爹爹了。”
二姐、三姐站在一旁捂著嘴偷笑。
偶有清風拂過,我看著三個姐姐們白淨貴氣的臉龐,再看看自己枯瘦的手腕,不知為何生出了幾分戾氣:“姐姐們別忘了,我也算是丞相府裡的主子。”
“你是哪裡來的主子?”身形高挑的二姐素手一指,一個僕人便將我SS撲倒,一腳踹在了我的小腹。
二姐拍手叫好:“瞧瞧,隨便一個下人都能打得你不敢吭聲呢。”
我疼得倒吸一口涼氣,爬起來一頭撞在了二姐身上。
二姐磕在了院外的花盆上,當場便昏了過去。
周遭的僕人們嚇得大驚失色,衝進父親的院子裡叫人。
那是我有印象以來第一次見父親。
闖了禍,我跪在地上不斷發抖。
石階上的寒意順著破敗的衣衫傳遍全身,腹部疼得絞痛一片,我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父親高高在上,皺眉冷眼看我:“怎生的如此上不了臺面。”
正說話間,夫人著急忙慌地趕了過來。
見了我,她先是一掌扇在我臉上,扇的我眼冒金星,後又不解氣,拿起桌上隨手放著的茶盞就要往我身上砸。
父親見二姐並無大礙,甩下一句話就走了:“別鬧出人命。”
那一日,我被府裡的下人們接連痛打,任何人都可以朝我吐一口唾沫。
奄奄一息之際,我娘得了消息趕過來求情,卻被夫人拽到了狗洞前:“你女兒不鑽的狗洞,你這個當娘的願不願意鑽?”
我娘眼含淚水,毫不猶豫蹲下來,一點點費力地鑽進了洞裡。
身後傳來一眾僕從的偷笑聲。
夜涼如水,圓月溶溶。
我哭幹了眼淚,腫著一張臉朝夫人保證:“舒窈再也不敢了,舒窈再也不會忤逆姐姐們了。”
那年我十三歲,被現實磨平了稜角。
從前的我偶爾會好奇府外的世界,會搬起凳子觀察遊街的行人;後來的我,卻活得謹小慎微,大氣不敢喘一聲。
連那隱秘的想要逃出去的心思,都隻能悄悄埋藏。
4
“問你話呢!”三姐一巴掌拍在我臉上,許是沾了皂荚的水漬,她嫌棄地趕緊抽出帕子擦手。
我緩過神來,勉強笑道:“三姐,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身為丞相,父親惜才,常會收留學子入府,其中不乏家境貧寒之人。
李公子一心求學,不遠萬裡入京向父親討教問題。
府中下人將李公子留在了與後院隻一牆之隔的客房裡。
早春時節,府上已有些許花朵在僕從們的悉心照料下發出了新芽。
尤其是三姐姐院中的杏花,一朵朵一簇簇掛在枝頭上,春風一吹,便落了一地殷紅。
那書生經過院牆時,烏發、臂膀、長袍之上落滿了不少花瓣。
府內人多口雜,傳言四起,都說三姐姐和書生有了私情。
三姐姐即將入宮伴駕,正是臨門一腳的時候,哪能出了這等差錯?
可偏偏李公子昨日便因見不到父親的面,連夜歸了家。
三姐姐連找人對峙都沒機會,便隻能來尋我錯處消氣。
明眼人都知道,我這個身份還不如粗使丫鬟的妾室女,根本沒有接觸府外人的機會。別提一個李公子了,就是沿街叫賣糖葫蘆的貨郎,我都隻能從書裡描摹形狀。
可三姐姐不管,遇事就來找我麻煩。
其實,下人們所言不假,三姐真的喜歡上了李公子。
或許是那清瘦的李公子確有幾分才氣,又或許是少女到了芳心暗動的年紀。
總而言之,那日的情形,約莫是三姐姐偷偷爬牆,紅著臉盯著牆下沉思的公子半晌,恰恰好被院子裡的婢女們撞見。
婢女們之中有人驚呼一聲。
三姐姐驚慌失措,腳一歪,撲通倒在了地上。
此事便在府上鬧得沸沸揚揚。
丞相府裡的四個姑娘中,大姐嫁給了鎮國大將軍的嫡次子、二姐嫁給了御史大夫嫡長子,三姐則於去歲被內定入宮為妃。
父親以一己之力,包攬文臣、武將、後宮,可謂是大權在握,勢力遍布朝野。
我娘曾為成為花魁而遍讀群書,她偷偷告訴我,父親若是想謀反,帝位唾手可得。
隻不知為何,他卻遲遲不動手。
三姐姐沒在我這裡問出什麼話來,便使喚著下人們將我和我娘照例打得皮開肉綻,仰頭而去。
我和我娘攙扶著進了屋裡,第二日便齊齊發了高燒。
5
早晨院門又被踹開的時候,我還以為是有人來催我們漿洗衣服。
一睜開眼,卻看見夫人徑直走向我,將我從床榻上拽起來,紅著眼瞪人。
我被瞪得頭皮發麻,掙扎著想爬起來求饒。
她冷不丁笑了,雍容華貴的臉上卻有悲意:“我的女兒下落成謎,他卻要另一個女兒代替入宮……”
我從下人們的竊竊私語中得知,三姐昨日打了我之後就在丞相書房外一跪不起,請求嫁給窮書生李公子。
丞相隻皺著眉吩咐:“在那書生歸家途中把他綁了,亂棍打S拖去喂狗。”
約莫是第一次見自家父親冷清的模樣,三姐嚇傻了,哭得撕心裂肺:“爹爹,長姐至今因夫君沙場戰S而鬱鬱寡歡,二姐因生不出男胎被御史府嫌棄。你為姐姐們選的婚事,下場皆不如人意。母親常因此暗地裡哭泣……為何,為何不能讓女兒自己選一次呢?”
“放肆!”父親沉聲吩咐,“將三小姐拉下去,禁足半月,大婚照常舉行。書生一事,誰敢亂說,我就拔了誰的舌頭。”
三姐被下人拖至了廂房,哭了幾個時辰,直哭到嗓子幹啞,連嗚咽聲都細微的如同貓兒,漸漸沒了聲息。
守衛們都以為三小姐是哭累睡著了。
後半夜丫鬟進來送吃食時,卻發現了三小姐身旁的貼身婢女被綁成了一團躺在床上。
待口中布團撤去,貼身婢女嚎啕大哭,語不成句:“小姐說,她不回來了,她要去找李公子。”
一石驚起千層浪。
府中調遣無數人馬去攔截三姐姐的行蹤。
可三姐姐卻像憑空消失了一般,上天入地,生不見人S不見屍。
連李公子,也在歸家途中沒了蹤跡。
一個月之後便是三姐姐與皇室的婚期,如今三姐姐卻與人私奔,偷跑出了府。
這件事兒傳出去。
丞相府還有何顏面立足於朝野上下?
父親一夜未眠,書房裡的燈油添了又添。
最終決定放棄三女兒,讓我這個上不了臺面的四女兒代為入宮。
一朝麻雀升天,大姐二姐歸家之時自然對我少不了一番揶揄。
可臨行時,望著三姐院子裡零落一地的杏花,不知怎的,長姐眼裡竟有了一點悲意。
她叫了我一聲,我轉過頭看著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她卻又什麼話也不說不出口。
良久,我正要離開之際,隻聽頭戴白花、一身素淨的大姐幽幽道:“進宮後,可千萬保重。”
二姐拉著長姐喋喋不休:“長姐何必跟她多說呢?咱們還是多顧著些自己,姐姐懷孩子可有用過偏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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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之後,我以三姐宋晴栀的身份進了宮。
皇室轎輦抵達丞相府前時,我娘雙手捏著轎門哭得聲嘶力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