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他這是要做足了我與他有私情的傳聞了。
我到底還是行了個完全的禮,而後起身含笑看著他,“五皇子仁德自不在乎這些虛禮,但允思是民,應當收禮節。”
裴時晏坐在主位上,滿臉受傷地瞧著我,“允思,你真要如此對我嗎?”
“五皇子這是何意,我與你雖有兒時的情誼在,但也不過是過去的時日了,而今你已有婚約在身,允思也已經及笄,自要保持妥善距離才好。”
“至於外頭的那些闲話,五皇子不必放在心上,百姓們日子無趣,想要找些樂子說道說道也是常有的事兒,允思行得端坐得正,不怕那些流言蜚語。”
這是我第一次用如此生疏的語氣對著他說話,裴時晏的臉色陰沉了下來,將目光從我的臉上挪開,看向了父親。
“顧大人也是如此認為?”
父親將手中的茶盞放在了桌上,“允思自小便有主義,我與她母親都很難插手她的事情,她如此說,那也是我們的意思。”
裴時晏連說了幾聲“好”字,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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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注視著他離去的背影,隻覺得這件事情不會到此輕易結束。
“允思。”
父親喚出了我的名字,我轉過身去,微微低下了頭。
“允思,你應當知道,我這樣做,便是徹底拂了五皇子的臉面,你可明白?”
“允思明白,自不會讓父親失望。”
“很好,回去吧。”
走出大廳,我長出了口氣。
娘親與他本是家族聯姻,沒有太多的感情,他們二人的相處比起夫妻,更像是攜手的同伴,一起走向更高的位置。
我從前萬分羨慕這樣的相處方式,一心覺得,日後的我也應當如此。
隻是不知為何,近段時間,卻有些疲倦了。
約莫,是因為裴時晏的關系。
入夜,我想著今日裴時晏所說的話,久久未能入睡,便披著外衣繞過青竹坐到了院子裡。
院子裡的那樹桃花開得正好,花瓣迎風飛絮。
我與裴時晏相識,也是在這樣一個萬物復蘇的春日,我從那些不懂事的紈绔之中將他救下,給他擦藥遞給他糕點。
當初的裴時晏看向我的時候,一雙眼睛亮得好似會說話。
“夜深不入睡,顧家小姐好情致。”
5
突如其來的男聲打斷了我的思緒,我抬頭看見,便見那屋檐上坐著個高馬尾的少年。
借著月光,我眯起眼睛看了會兒,莫得笑開。
“睡不著覺,便出來轉轉,你不也是一樣的好情調嗎?深夜怕人家的屋頂,六皇子殿下。”
六皇子,裴時蔚。
他笑著,一個翻身從屋檐上跳了下來,萬分自來熟地坐在了我的身邊。
“我還以為你早就已經被那裴時晏勾得沒了心智。”
我攏了攏身上的外衣,同他一起坐在了桃花樹下。
“殿下說笑了。”
裴時蔚生得更像是他傳言之中風華絕代的母親,那個外邦獻上來的女人,傳說中她有著金黃色的頭發,碧藍色的眼睛,如同妖魅。
裴時晏的頭發雖是黑色的,但他的眼睛卻是幽藍色。
他趴在了桌上,可憐兮兮地看著我,“五年未見,你便是這般對我的?”
五年。
“歡迎回來。”
我與裴時蔚的淵源說來久遠。
彼時的我隻有十一歲,因著裴時晏的關系,當初的我總會受到一些官家小姐的嘲笑,她們說我左挑右選,選了個冷宮裡的“小乞丐”。
那會兒心智不成熟,我偶爾會一個人找個地方哭一場,然後我就遇到了裴時蔚。
與裴時晏不同,雖說生母都已不在,但裴時蔚的母親實在是過於貌美,在皇上的心目中留下了難以抹去的情感,因此作為兒子的他,也深得皇上的喜愛。
他如同世家小公子一般地出現在我的面前,嘲笑我哭起來的模樣就像是個花貓。
我與他算是不打不相識,自那之後,裴時蔚總在四下無人之際來找我玩。
直到五年前的某一日,我告訴他,我要做皇後。
裴時蔚一言未發,看了我許久,然後十歲的他離開了長安城,去了邊關。
而今已是五年。
“顧允思,我聽說了,裴時晏要娶別人了。”
他抬起頭看向我,那雙眼睛如同大海一般深邃。
“你是專門回來嘲笑我的?”
大約是邊關的風土太大,裴時蔚原本白皙的皮膚變成了健康的小麥色,看上去倒有幾分異國模樣。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他的耳朵有些泛紅。
“顧允思,我已經15歲了,再過幾年,父皇便會為我指婚。”
“然後呢?”
“然後,你是否願意,嫁予我。”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裴時蔚的眼神片刻不挪的看著我。
五年未見,他竟真的有了幾分少年恣意的模樣。
我笑著挪開了自己的視線,“你知道的,我...”
“我知道的,這是我回來的原因,顧允思,我沒有在和你開玩笑,若是,若是你找不到其他的人選,看看我吧。”
少年的指尖碰到了我的手心,幾乎將我的皮膚灼燒出一個斑駁的洞來。
他一觸即分,如來時一般,毫無聲響地離開了。
我看向自己的手,那是一柄鑲嵌了珠寶的匕首。
隻有裴時蔚知曉,兒時我的夢想,其實是做一個瀟灑四方的俠客。
珠寶的觸感冰涼,遠不及裴時蔚。
第二日,長安城中所有人都知道,那當初無所事事的六皇子在邊關,帶領著所有將領打了勝仗。
我與青竹坐在酒樓上看著下面的裴時蔚坐在高頭大馬之上,臉上是洋溢著的笑容。
“小姐,六皇子殿下瞧著,當真是不一樣了。”
“五年未見,自然是不一樣了。”
但其實還是一樣的,比如他每次叫出我名字時候,那繾綣的音調。
為慶祝大勝,皇上在宮中擺了宴席,命大臣們帶著妻眷前往。
而我剛進宮,便被裴時晏攔下了。
6
“顧夫人,我與允思有些話想說。”
娘親瞧了我一眼,便笑著離開了。
裴時晏將我拉到了一處無人的角落,他捏得我的手腕生疼。
我掙扎著,眉毛緊皺,“五皇子,自重。”
裴時晏扭頭看向我,眼神陰沉,“允思,你當真不顧我和你之間的情分了?”
“若你說的是讓我做你平妻的情分,那麼不要也罷。”
我冷笑了一聲,用力將自己的手腕從他的掌控之下抽離。
裴時晏步步緊逼著我,“顧允思,你當真如此絕情?”
“絕情?絕情的人難道不是你嗎?裴時晏,你實話告訴我,這樁婚事,當真是蘇小姐求來的嗎?”
他的眼神閃過一絲慌亂,但很快壓制了下去,“你什麼意思。”
他到現在都不願意與我說實話。
“裴時晏,我們好聚好散。”
我扭頭便想要離開,但裴時晏卻抓住了我的肩膀,他的力氣很大,幾乎讓我慘痛出聲。
“你抓痛她了。”
是裴時蔚的聲音。
他捏著裴時晏的手,迫使對方松開了對我的禁錮。
我第一次在裴時蔚的臉上看到這樣的表情,如此的狠烈,我幾乎聞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
裴時晏的眼神在我和他之間來回地打量著,然後嗤笑了一聲,“顧允思,我與你不過是半斤八兩罷了。”
他一甩袖子離開了。
裴時蔚暗罵了一聲扭頭看我,似乎是想要瞧一瞧我有無受傷,但那雙手舉起又放下,顯得手足無措,“你、你沒事吧?”
我搖了搖頭,見他那般樣子隻覺得有些好笑。
“走吧,宴席要開始了。”
回到宴會廳中,我與裴時蔚並沒有同時到場,他直到我入座才緩緩而來。
娘親瞧見我,給了我一個慰問的眼神,我搖了搖頭,示意無事。
倒是蘇盼兒,她隻有一個人坐在一邊,瞧著萬般無聊的模樣,見我看去還朝著我揮了揮手。
她倒是自得其樂。
宮中的宴會無非就是歌舞升平,參加的多了,也就覺得無趣了。
我的心思放在了眼前那幾盤糕點上,沒有注意到對面的裴時晏臉上那幾經變換的神情。
“五弟,你怎得會有女人的帕子?”
四皇子的聲音吸引了大半場的注意力。
我也抬頭朝著裴時晏看去。
隻見他的手中拿著一方雪白色的手帕,那右下角還繡著朵桃花。
那是,我的手帕!
我心頭一跳,連忙尋找著自己的手帕,果不其然已經不見了。
我對上裴時晏的視線,他的眼神之中是勢在必得的光芒。
原來是那個時候...
“這帕子是...”
“五哥,我的帕子,怎得到你手中了。”
裴時蔚打斷了他的聲音,伸手將那帕子搶到了自己的手中。
裴時晏的臉色黑了下去,“六弟在說什麼?我怎得沒聽懂。”
“這帕子啊,這是我的東西,五哥要是喜歡我也可以讓人再給你做一塊。”
“六弟你怎麼有女人的東西,怕不是你心儀的姑娘。”
四皇子伸手摟住了裴時蔚的肩膀,臉上帶著調侃的笑意。
但裴時晏顯然還沒有打算放過我,“六弟,帕子是我的,是顧家...”
我的心隨著裴時晏的話提了起來,但這邊的動靜已經引起了皇上的注意。
“你們幾個,說什麼呢,這麼熱鬧。”
7
我的身體隨著皇上的聲音顫了顫。
娘親明顯察覺到了我的變化,帶著些關心的眼神看向我。
我朝著她露出了個勉強的笑容,另一邊裴時晏等人已經站到了大堂的正中間,對著皇上行了大禮。
“回父皇的話,兒臣在五弟的身邊瞧見了塊手帕,但六弟說是他的,這一來二回的便爭了起來。”
說話的是四皇子,但皇上的眉頭已經蹙了起來。
他最不喜的,便是幾個兒子為了一個女人爭搶吃醋的事情。
這一次,不管最後我的帕子歸於誰,我作為那人,都免不了被皇上厭棄。
這些年來一直苦心經營的一切,或許都會隨之煙消雲散。
我不免抓緊了裙擺。
“是我的!”
我猛地回頭,對上了蘇盼兒那張臉。
她朝著我淺淺一笑。
“回皇上的話,這帕子是我給五皇子的,怕是六皇子認錯了,畢竟這手帕都長得差不多。”
蘇盼兒的話,皇上再如何不信,也會給上一些薄面。
他的目光柔和下來,帶著笑意看著二人,“你與小五,倒是般配。”
她跪在裴時晏的身邊,聞言也不過是笑了笑,倒是裴時蔚撓著腦袋說自己眼拙。
可我不理解,她並不喜歡裴時晏,又為何要冒認那張手帕。
這個疑問,也隻能等宴會結束,才可以解開。
裴時晏的計謀沒有達成,看向蘇盼兒的時候都不似從前溫和。
臨走之際,我瞧著在等馬車的蘇盼兒,邀著她與我一起同行。
在馬車上,我問起她為何要幫我,蘇盼兒也隻是抿嘴一笑,“我看得出來,顧小姐您並不想嫁給他,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城中人人都說你們情投意合,但我知道,您對他沒有如此深厚的感情。”
“我一個人有不幸的婚姻就已經夠悲慘的了,我不想連累你一起。”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神暗淡,我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能說了句“抱歉”。
其實城中所有女子都以能嫁給皇家看作是飛黃騰達的事情,我並不能理解為什麼蘇盼兒將其看作是不幸的婚姻。
可她告訴我,她想要去做那個踏遍萬水千山的人。
“顧小姐,長安城外的風景很漂亮,若有機會,我想要和你一起去看看。”
下馬車前,蘇盼兒是這樣對我說的。
我想我大概知道為什麼城中的小姐們都不喜與蘇盼兒交往了,她就像是在山間自由自在的蝴蝶,讓人瞧著,難免心生妒忌。
蘇盼兒與裴時晏的婚事安在了六月,尋的是個大好的日子,但我知道此事的時候,卻隻覺得,蘇盼兒怕是要跺著腳將裴時晏罵個狗血淋頭了。
不過因在大殿上那一出戲,裴時晏如今倒是沒來找我的麻煩。
轉眼便是春獵。
這些日子,裴時蔚來找我找得勤快,我總會想起那晚他說要娶我一事,未免有些尷尬。
直到春獵的前一晚,他派人給我送了個護甲。
“六殿下說,這是當初在邊關的時候,他找人特意做的,雖不能做到刀槍不入,但也能護得顧小姐安全。”
我摸著護甲,腦海裡莫名想起裴時蔚的笑容,那護甲竟也像是有了溫度一般。
“告訴六殿下,多謝。”
8
春獵是難得的一個允許女人上馬射箭的時候,每到這個時候,城中的各個小姐們總是萬分的欣喜,尤其是那些武將出生的。
隻是...我看著蘇盼兒那滿臉的愁容,無論如何都不能把她和那傳言中在邊境肆意瀟灑的少女聯系在一起。
“蘇小姐,您在想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