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父親整日裡用工作麻醉自己,早出晚歸,母親則不停做家務,將地板拖到沒有一絲塵埃。
他們都找到了消磨傷痛的方法。
天漸黑,今日這條小路岔道很多,在不知道第幾次拐進又一條小岔道後,我看到路的盡頭是一家公安局。
“警察叔叔!有人跟蹤我!”我捂著嘴,做出驚恐的表情衝進警局,驚得數名警察站起身。
當晚我坐著警車被送回家時,父親已經趕回來等著了。
我嗚嗚地哭著撲進他懷裡,身子小幅度顫抖著把他嚇個不輕。
“爸…我害怕……”
那天之後,父親就在我的要求下,張羅著給我請了位退休的武警教頭,教些女子防身術。
我偷聽到他跟教頭的談話,父親也在私下調查,他懷疑兇手是為了報復自己才虐S江亭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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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當刑警這麼多年,得罪的人數不勝數,而有些早就已經出獄。
其實,我哭泣害怕是假的,因為知道每天跟蹤我的人,是誰。
7
剛放暑假,我就主動跟父親申請增加防身術訓練時間。
每天回家,裸露在裙子外面的皮膚都是青一塊紫一塊的。
父親眼裡有明顯心疼,他安慰我道,那個人可能早就流竄到外省,不會回來自投羅網的。
讓我大可不必這麼狠的訓練自己。
他覺得我怕S,這麼理解也沒錯。
江亭亭的錄取通知書送到那天,母親高興極了,已經開始為我準備去上大學的行李。
看了眼通知書,是我偷偷給江亭亭填報的志願,這是她憧憬了好多年的一流大學。
當晚柯元的父母不知怎麼找到家中,跟父親訴苦,說他S活不願意去大學報到。
柯元竟真的考上了那所大學。
我換了鞋悄悄跑去柯元家,敲開了門。
等到他跟著走下樓,我一把揪住他的衣領,逼迫著他與我對視:
“你不願去大學報到,是因為害怕了?”
“那件事是不是你柯元,和那幫狐朋狗友做的?”
“頭七當天,你臉上為什麼有傷?”
記憶裡這還是我頭一回對他說這麼多話。
柯元先是不解,反應過來後他憤怒地打掉我的手:“江楚楚,我看你是瘋了!”
隻要能揪出兇手,我可以去懷疑身邊每一個人。
“前一天,跟哥們吃飯出了點事。”柯元瞪了我半天,自己先泄了氣。
柯元和那群狐朋狗友當日喝多了酒,跟隔壁桌發生衝突,其他幾個兄弟傷重住院。
隻有柯元收著沒動手臉被個女人抓花了。
他嫌這事說出來丟人又不想騙江亭亭,翌日就幹脆守在醫院當了縮頭烏龜。
“是我…都是我的錯……”
這就是一個自怨自艾的慫貨,看來是我找錯了人。
“如果你喜歡她,帶著她一起去報到。”
“你應當知道,這是她的心願。”
我沒有心情聽柯元懺悔,將江亭亭的錄取通知書往他懷裡一塞,轉身就走。
“江楚楚!”柯元卻從後面追過來,正好掐住我胳膊上的一塊淤青。
突然放大數倍的疼痛讓我倒吸了一口涼氣。
柯元這才注意到,我的胳膊、雙腿上全是傷,頓時滿臉錯愕:“你在自虐嗎?因為亭亭的S?”
我突然恍惚了一下,自虐的事兒我確實做過一回,是十年前而不是現在。
當時我從床底爬出,爬過爸媽零碎的屍體,沾了滿身的血站到江奉國身前。
“叔叔,我爸爸媽媽呢?”我明知故問,手卻下了S勁地掐大腿,逼出一汪眼淚。
江奉國滿臉不忍將我抱在懷裡,從此我又有了家。
我退後兩步,與柯元拉開距離。
“柯元,每個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
“你帶著她的心願好好去上大學就是,別的輪不到你管。”
柯元一時語塞。
這回我再走,他沒有攔隻是在後面冷笑起來。
“我是管不著,可亭亭S了也輪不到你來找兇手!”
“江楚楚,你根本就不是江家的親生女兒。”
“你是一個冒牌貨。”
我頭也不回,撐了撐手臂上微微鼓起的肌肉:
“以後不勞煩你每天跟在我這個冒牌貨後面充當保護俠了。”
校門口風波過後,每天跟在後面送我回家的,就是柯元。
當時我不能理解柯元所說冒牌貨的意思,隻以為他是跳不出凡人的悲傷。
直到大半年過去,我打開了江亭亭的小金庫。
才知道柯元一點沒說錯。
我就是個冒牌貨。
8
這半年我頭發長長了不少,但還沒有達到江亭亭那種柔美的感覺。
好在我對戴假發已經信手拈來,有時還會搭配裙子在頭上別上幾個發卡。
防身術的訓練也取得階段性進展,身上已經很少帶傷。
唯獨個子一直沒有怎麼長,維持在一米六左右,過了年我實際就19歲了。
以往江家的年特別熱鬧,鄰居、父親的同僚都會約著一塊過年。
那時紅包被塞得從懷裡直往外掉。
可我沒什麼需要花錢的地方,我不跟同學約飯看電影,也不買裙子不買零食。
所以看著江亭亭坐在床上高興地拆紅包時,我索性把自己那一堆全部推過去。
“楚楚,那姐姐幫你存著,錢不夠花了就自己來拿。”
“密碼我告訴過你的。”
今年隻有父母和我三個人,我沒有去上大學,母親的記憶就自動退化到江亭亭高中階段。
她一如既往噓寒問暖,眼裡滿是我,又好像我根本從未出現在她的世界裡過。
沉默地吃完年夜飯,父母各遞給我一個紅包,拿在手裡比往年都要沉。
晚上我用被子蒙著頭,用手機打燈拆開紅包數起錢來。
遠遠不夠。
思索了一番後,我光著腳悄聲鑽進了江亭亭的房間。
一如從前的少女擺設,比她在的時候還要幹淨許多。
我跪坐在床前,將最右邊的儲物抽屜完全拉出取掉,伸出手在地板上摸索一番取出一個密碼箱。
這是江亭亭的小金庫,我輸入密碼,打開箱子裡面被各樣的紅包塞得滿滿當當。
我拆了大概十幾個,錢就夠了。
正想把箱子歸位,我突然注意到層疊的紅包下,有一個巴掌大的本子。
我從來不知道,江亭亭偶爾會記日記。
整齊的字跡,整齊的排版,卻有一頁皺皺巴巴的。
字跡也頗為凌亂,顯然主人在寫字的時候,心緒不寧。
【3月18日我逃掉晚自習,想回家給楚楚過生日。
剛出校門就被校霸柯元和鄰校幾個混混攔住,他們不知道從哪裡得來消息,問我和楚楚誰才是被領養的。
我感覺他們不懷好意,怕他們找楚楚麻煩,讓她憶起過去。
我就說自己是被領養的那一個,還報出爸爸的名諱警銜警告他們不準騷擾楚楚。
雖然有點害怕,但楚楚是我妹妹,我得保護好她。】
這是前年3月18日發生的事,那時我高一。
高二的江亭亭已經是遠近聞名的校花,柯元好像就是從那個時候纏上她的。
我記得那晚母親給我戴上生日帽,父親點著蠟燭關上燈,我按照他們的要求閉上眼假裝許願。
誰知剛一睜眼,江亭亭不知從哪裡蹦到我面前,一把將我摟住。
“SURPRISE!”
我過生日,她看起來比我還開心,卻沒人知道那晚她也曾躲在被窩戰戰兢兢寫下日記。
9
大年初一,凌晨一點鍾,我終於打通了柯元的電話。
他不回我短信,也拉黑了我的號碼,所以我用了江亭亭的手機把他叫下樓。
“江楚楚,你幾個意思?”
“你憑什麼用亭亭的電話?”
這是去年夏天那晚後,第一次見柯元,他個子似乎又高了些,這讓我不由有些嫉妒。
“給我解釋冒牌貨的意思。”
我直奔主題,卻弄蒙了柯元,我不得不耐著性子,幫助他回想起去年夏天那個夜晚。
“呵,你不就是冒牌貨,明明你才是被領養的,卻讓亭亭被人指指點點。”
看著面前的柯元,難以想象他已經是名牌大學的學生。
“詳細說。”
柯元見我神情嚴肅,自覺沒趣也冷了臉,便將高二的事詳細說了。
當時他對江亭亭感興趣,糾結著狐朋狗友在校門口堵人,沒想到她在眾人面前自爆被領養一事,沒多久就在學校傳開。
校花、學霸、刑偵隊長的掌上明珠江亭亭,突然成了人人同情的對象。
柯元跟我們住得不遠,他媽媽是辦事處的其實很清楚我家情況。
後來他單獨找上江亭亭,問她為什麼撒謊時,她隻得承認我被領養的事實並央求他保密。
兩人由此關系也日益密切起來。
我當時對這些一無所知,也就沒有站出來澄清。
柯元喜歡江亭亭,哪怕我是鳩佔鵲巢的冒牌貨,他還是選擇暗中保護我的安全,直到後來去隔壁市上大學。
我不可避免地回憶起自己成為孤兒那天。
持刀的瘋子每揮舞一刀所說的話都重新擠進我的耳朵,再依次炸開。
不知道在冬夜的雪地裡呆站了多久,直到有人碰到我的肩膀。
我的身體像是被按了開關,頭猛然後仰撞到一個堅實的胸膛,我轉而彎腰,伸手從兩腿間抓住後方佇立的一條腿。
猛地一拉。
“咚”的一聲悶響。
“江楚楚,你又發什麼瘋!”柯元氣急敗壞的聲音終於讓我回神。
我匆匆對他說了聲抱歉轉而往家跑去。
之前,我可能判斷錯誤了。
那個人要虐、要S、要泄恨的人——其實是我。
江亭亭,是替我承受了一切。
10
不止一次有人跟我說,女孩就應該像江亭亭那樣,大方活潑,才能人見人愛。
但我不想要人見人愛,我隻要躲在自己的洞穴裡苟活下去就可以了。
江亭亭遇害,一開始我懷疑是柯元那幫人做的,既然他們喜歡江亭亭,我就扮作她的樣子來當魚餌。
發現誤會柯元後,我又把目標改為獵捕一個隱藏在暗中垂涎美色的兇徒。
要讓他選中我,我就得維持江亭亭那般外貌。
可大半年來,在我的世界裡一次都沒有感知到這個人的存在。
我不相信他像父親所說已經流竄到省外甚至偷渡到國外。
每每深夜經過亮燈的書房,父親都還在翻閱自己過往所辦案子的卷宗,試圖從中找出有犯案嫌疑的漏網之魚。
哪怕這件案子專案組已撤,他還在努力著。
而我,本以為是自己模仿得不夠像,不夠吸引那個人的目光。
可在看到江亭亭的日記後,我突然生出一個可怕的念頭,它像是荊棘一圈一圈纏著我的心髒,扎出千瘡百孔後瀕臨爆裂。
那個人的目標,會不會一開始就是江家被領養的孩子。
他沒有找到藏得好好的我,錯找上了人群中明媚耀眼的江亭亭。
六七歲的時候我半夜高燒不退,爸媽開車去醫院的路上出了車禍。
撞倒一個闖紅燈的女人,我當時燒到身體抽搐不止,他們顧不得停車隻得先報警說明情況時間地點,請求先派救援。
等把我送到醫院,他們再回到現場時,女人已經S了。
當時那場事故被媒體炒得沸沸揚揚,輿論都站在我方,不知道是不是迫於輿論壓力,最後法院隻判了爸媽經濟賠償。
一年後持刀闖進家裡的男人,就是車禍中S亡女人的老公。
他揮下的每一刀都帶著徹骨恨意。
他說自己沒了老婆,孩子沒了媽媽,賠再多錢有什麼用?
所以他不僅要S爸媽,還要S我。
江奉國在門外開槍時,他正好倒在床邊,對著床下的我悄悄說了最後一句話。
“小雜種,你的命會有人來收。”
自那以後,我再也不敢像從前那樣梳辮子、穿裙子,我用冷漠來遮掩心中的恐懼。
這十年來的每一天,我都在擔驚受怕中度過。
我縮在冰冷的被窩裡,江亭亭好像又像小時候那樣偷偷鑽進來抱著我說話了。
“楚楚,害怕的話,就先依賴我吧。”
“但,總有一天。”
“你會發現自己其實也很強大。”
11
從口腔門診走出來,我順手戴上口罩。
去年底開始,國內就爆發了傳染性極高的流感。
高三下學期開學的前一天,父親突然要跟我聊聊天。
“楚楚,這條短信是你發的吧。”
我看了一眼,點點頭。
父親是刑偵隊長,用他的手機給公安系統同僚發條短信,我想要的資料很快就到手了。
“你能跟爸爸說說,你是遇到什麼事了嗎?是資料上這個人來找你了嗎?”
父親不停地問那個人跟我說了什麼,有沒有過傷害我的舉動。
但我始終沉默著。
“楚楚,你是不相信我嗎?”
我看著自己的鞋尖,搖了搖頭。
“防身術那邊,我讓教練停了,高三最後的時間好好復習,考個心儀的大學。”
我轉身走到門邊,拉開門卻沒有走出去。
客廳裡,母親正坐在沙發上用粉藍色毛線鉤織發卡,滿臉都是溫柔寧靜。
“爸爸,有關那個人,你查到什麼線索了嗎?”
身後,沒有傳來任何回應,就在我以為父親不會回答的時候,他緩緩開口。
“楚楚,你不說,我也看出來你正在做一件極危險的事兒,相信爸爸,都交給我可以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