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癌症確診的第一天,按照醫生說的,我的生命或許隻剩 90 天了。我沒哭沒鬧,像往常一樣做了兩菜一湯等謝晚陽回家。
等到九點一刻,他才回了我六點打的那通電話,他說:我不回家吃晚飯了。
真好笑。
晚上九點,不吃的那叫夜宵。
我把飯菜熱了一遍,大快朵頤,忍不住感嘆,我的手藝是真好!
89.
我睡醒的時候,家裡也隻有我一個。
謝晚陽徹夜未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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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沒往心上拾,隻是覺得有點可惜:我人生的最後三個月,他又錯過了一天。
下午,謝晚陽給我發了消息,說今天回家吃飯。
晚上八點,他才到家。看著空空如也的餐桌,他問我:「飯呢?」
我摁著疼得令我有些發顫的胃:「想吃你自己做。」
謝晚陽又出門了。
其實廚房裡還有剩下的飯菜,但我聞到他領口還沒散去的香奈兒五號的味道時,忽然就不想跟他說了。
而他也沒有踏進廚房一步。
87.
我開車回了媽媽的家。她一見著我就拉著我的手說我瘦了,人看著也憔悴了好多,還問我謝晚陽是不是沒好好照顧我。
我揉了揉發紅的眼睛,跟媽媽說:「不是啦,是最近太忙!」
午後太陽很好,媽媽讓我幫她把花搬到小院子裡曬一曬。
她給花修剪枝葉,暖澄澄的光將她的影子拉長,我躺在搖椅上一晃一晃地看著她。
我不想S了。
86.
我去看了醫生。
醫生讓我好好吃藥。
我問他:「吃這個藥,能不能活得久一點?」
醫生說放寬心、好好治就會有希望。
可我拿著藥走到門口的時候,聽到了他一聲無力又蒼白的嘆息。
85.
謝晚陽今天難得地早早回了家,給我帶了我最喜歡的麻辣小龍蝦。
他給我剝了一隻,喂到我嘴邊。
我沒張嘴,因為吃辣胃會更疼。
他把蝦蓋在了我的白米飯上,「你前天去看媽了?」
果然是媽媽給他打電話了。
我應了一聲。
「媽說你瘦了。」謝晚陽端詳著我,捏著我瘦削的腕子喃喃道,「是瘦了點,怎麼在家養著養著還瘦了呢?」
我心裡發苦:不光瘦了,還快S了。
謝晚陽原本想在我手指上落下一個輕柔的吻,但卻被他的手機鈴聲打斷,他掃了一眼,稍一遲疑,掛斷了。
「推銷電話。不管它,咱們吃飯。」
可我分明看見屏幕上顯示著「許曉然」三個字。
許曉然——我跟謝晚陽創立的旗袍工作室的首席設計師之一,也就是那個喜歡噴香奈兒五號的女人。
說實話,如果不是謝晚陽希望我好好休整備孕,我根本不會從工作中抽離出來,那麼首席設計師的位子也不會落到許曉然身上。
有那麼一刻片刻,我無比慶幸還好我跟謝晚陽沒有孩子。
晚飯後,謝晚陽主動洗了碗。
我洗完了澡後靠在床上看書,不多時,謝晚陽也從浴室出來。
他脫了睡袍,鑽進我被子裡,「皎皎,我想你了。」
我用被子將他隔開,背過身去,「我累了,睡吧。」
我當然知道謝晚陽想做什麼。
但我不想,更不想委屈自己配合他。
84.
我跟謝晚陽差不多同一時間醒來。
他從背後環抱著我,下巴貼在我的頸窩,「皎皎……」
我掙脫了他的懷抱,直言道:「我沒興致。」
接連被拒絕,謝晚陽有些不高興。他沉默地吃完了早餐,沉默地出門,臨走前都沒有跟我講一句話,更沒有問一句我為什麼沒興致。
午飯後,我開車去了媽媽那兒。
媽媽在收拾屋子,翻出來了不少我從前的東西,其中有幾本是我中學時代的日記本。
十六年前,高二的本子,幾乎一半的紙面上都有「XWY」這三個字母——謝晚陽名字首字母的縮寫。
他是轉校生,高二的時候轉到我們班的,被班主任安排坐在我後面。
數不清多少次,我都借著傳試卷的時候轉身去偷偷看他。
那時候,我喜歡畫畫,我的日記本裡還有我畫的他。投籃的他、做題的他,上課睡覺的他,還有輕輕拍我肩膀問我能不能講講這道題怎麼做的他。
本子裡還夾著一張小紙條,被歲月消磨了十六年,紙已經泛起了一層淡淡的黃色,可墨跡猶濃:不喜歡吃魚——這也是關於謝晚陽的。
有一回,我在食堂撞見了他。他的朋友說那道魚很好吃,可以打一份,謝晚陽謝過了他的好意,說自己不喜歡吃魚。
回去後,我寫下了這張小紙條,夾在了本子裡。
媽媽問我想什麼想得這麼出神。
我把本子合上,跟她說:「我想回來住幾天。」
媽媽問我是不是跟謝晚陽吵架了。
我連忙否定。
實際上,謝晚陽好像已經連架都懶得跟我吵了。
83.
媽媽的生活都被她自己安排得充實且有活力。
早晨六點多,她拉著我去菜市場,挑了最新鮮的魚肉瓜果,還買了二斤小龍蝦說中午給我做麻辣小龍蝦吃。
早飯後,媽媽讓我開車去送她上舞蹈課。
我一怔,「什麼?」
媽媽有些羞赧:「怎麼?隻許小孩學跳舞,我這老太太就不行?」
我忙哄了她兩句,說她年輕著呢!
把媽媽送到舞蹈教室,我問那個年輕的舞蹈老師,我能不能旁聽。舞蹈老師笑著說好。
媽媽換了一身白色的舞蹈服,很襯她的身段與氣質。
她與好幾位年齡相仿的阿姨隨著音樂翩翩起舞,輕快的腳步、柔美的腰身還有她們臉上洋溢著的笑容,我突然有些熱淚盈眶。
我有多少年沒好好留心一下媽媽的生活了?
而媽媽,她知道自己喜歡什麼,興趣在哪兒,並且過得很好。
所謂「白發戴花君莫笑,歲月從不敗美人」大概是如此。
下課回家,媽媽鑽進廚房做飯,我給她打下手。
我看著她將一捧紅彤彤的辣椒放在鍋裡跟小龍蝦一起炒,辣子的香味在屋裡彌漫。
我按住發痛的胃,強忍著吃了幾隻。
82.
媽媽問我謝晚陽自己在家吃飯吃得慣嗎?要不讓他晚飯過來吃吧。
我說不用,他出差了。
我回媽媽這兒沒跟謝晚陽說,他大概也不知道我不在家。
81.
媽媽和她的小姐妹參加了一個舞蹈比賽,拿了一等獎。
看著站在領獎臺上的媽媽,我突然想給她再親手縫制一件旗袍。
家裡沒有好布料,我開車帶媽媽去了我跟謝晚陽一手創立的工作室——月色不晚。
他叫謝晚陽,我叫明月皎,工作室的名字一則暗合了我們倆;二則應了那句有名的情話「今晚的月色真美,風也溫柔」。
如今,月色猶在,我卻不知謝晚陽是否還愛我。
真是令人唏噓。
我帶著媽媽進了工作室。
前臺的小姑娘臉色有點不好看,說這就去通知謝總。
我說我就是來拿點兒東西,拿完就走,不用通知他。
小姑娘有點顧慮,我大概也猜到了兩三分是因為什麼。為了不讓場面太難看,我讓媽媽坐在待客室等我。
果不其然,衣料間裡,許曉然正讓謝晚陽手把手地教她怎麼把旗袍改得更得體好看些。
我的出現,打破了原本有幾分旖旎味道的畫面。
謝晚陽局促地收回手,不安地看著我,問道:「你怎麼來了?」
我沒給他好臉色,「拿點東西。」
我找了半年前,從江南帶回來的一塊上好的布料,就要往外走。
許曉然攔住了我,扣下了料子,「這塊料子,已經有客人訂了,謝哥說讓我設計。」
我看了一眼謝晚陽,他慌亂別開目光,不敢直視我。
呵。
我冷笑一聲,對許曉然道:「有些東西,你碰了也就碰了。但有些東西不行。我設計的旗袍一件賣五位數的時候,你怕是還在給老師傅打下手呢。」
「你!」許曉然看向謝晚陽,「我可是咱們工作室的首席設計師,你就看著她這麼侮辱我?」
謝晚陽抿了抿唇,厲聲道:「給她。」
我拿到了布料,但胃裡直犯惡心。
80.
謝晚陽回家了。
他給我打了一通電話叫我回家。
媽媽也敏感地嗅到了我們之間是有問題的,她叫我回去好好跟謝晚陽說說。臨出門前,她給我帶上了昨天買的柿子,說謝晚陽愛吃這個。她還把我的高中、大學的幾本日記本給了我,說:「如果你們忘記了彼此是怎麼相愛的,就一起看看吧。我相信本子替你們記得。」
我紅了眼眶。
媽媽,不是我不愛謝晚陽了。
是他不愛我了。
而且……
我也要S了。
79.
昨天我回家的時候,謝晚陽又出去了。
好像是許曉然有重要的事情找他。
傍晚,火燒雲將大片的天鍍上一層金。我坐在陽臺上,翻開了餘華老師的《兄弟》,書裡說:這就是人世間,有一個人走向S亡,可是無限地眷戀晚霞映照下的生活;另兩個人尋歡作樂,可是不知道落日的餘暉有多美麗。
78.
我去看了醫生。
他又給我開了些藥。
我問他:「我有每天按時吃藥,能不能活得久一點?哪怕多個八九天……」
回答我的是十幾秒的靜默。
我又問他:「您面對過這麼多次生離S別,S亡究竟是什麼樣?」
他想了想,回答我:「就像是水消失在水中。」
77.
我開始畫旗袍的設計圖。
突然想給媽媽找個老伴兒,這樣我S了她也不至於太孤單,運氣好的話兩個人還能白首到老。
可我想到了謝晚陽——這是我癌症確診的第 13 天,我瘦了十斤,他一無所知。
算了。
與其給媽媽找個老伴,還不如用我的存款幫她訂一間條件好的養老院。
76.
我去看了十家養老院。
最後敲定了一家各方面都不錯的。
可我總覺得裡面的老人沒那麼幸福,或許是少了親人陪伴。
謝晚陽應該會看在我們戀愛五年、結婚七年的情分上照顧媽媽吧?
唉。
還是不要把希望寄託在別人身上了。
訂好了養老院,我又把我卡上的錢轉到了一張新卡上,不多不少一共八十五萬。
這些錢足夠媽媽後半輩子衣食無憂,可萬一生病了要治療怎麼辦?萬一有什麼突發用錢的事件怎麼辦?
我把心思打到了我們的工作室「月色不晚」身上。
還是要找個機會跟謝晚陽聊一聊。
75.
我畫好了設計圖,開始動手裁布料。
胃疼起來的時候,恨不得吞一整瓶止疼片下去。
可藥也不能多吃,我隻好做點別的事情轉移注意力。
我開始翻看我的日記本。
高三的那一本上,有這麼一句詞: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覺未多。
我拿這句話來形容那時候謝晚陽的眼睛。
他眉目深邃,鼻梁高挑,最妙的是上眼睑有一顆的小痣,抬眼則無、閉目則現。
後來,我跟他正式談戀愛後很喜歡親吻他這顆小痣。
謝晚陽還調侃過我,說這一定是我前世留給他的記號。他睜開眼的時候,我就在他眼前;而他閉上眼看不見我的時候,小痣就會出現,化成我的模樣,在他的腦海裡。
74.
胃疼睡不著。
天也越來越冷了,好想讓謝晚陽像從前那樣幫我暖被窩。
73.
看了一部電影,叫《尋夢環遊記》。
電影裡有一句臺詞:S亡不是生命的終點,遺忘才是。
我生命的終點,又會是什麼時候?
72.
今日立冬。
我包了餃子,胡蘿卜肉餡的。
我有輕微的夜盲症,有一回看不清路把腳扭了,謝晚陽心疼壞了。
後來,他說吃胡蘿卜會好一些,可我不喜歡胡蘿卜的味道。那時候,他想盡辦法地哄著我多吃一點胡蘿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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