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有些無措,放在腿上的手不安地搓了搓。我也不說話,就盯著他看。
因為久病,他的臉色不太好。原本就不愛出門不見陽光,如今病了大半個月,又變得蠟黃的。
倒也沒說錯,會說人話的山野狐狸,不是精怪又是什麼。
「我覺得你不會的。」他抬頭看我,眼神堅毅,似乎就認定了我不會吃了他,「若是要吃我,大可不必費勁救我,早早就把我吃了。」
我被他的話逗得想笑,可我如今是一隻狐狸,隻能彎彎眉眼,愉快地搖了搖我的尾巴。
「皎兒……從前是我不知道,擅自給你取了名字,不知道應該怎麼稱呼你?」
我愣了一下,想起來夢裡的那些事情,隻覺得心口一陣鬱悶,「從前我沒有名字,你還是繼續叫我皎兒吧。」
他還是有些拘束,和我說話也沒有從前那樣放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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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兒你,是男是女?」
我瞧著他一臉窘迫的樣子,仔細想了想,「狐狸精可男可女,你不知道嗎?」
小白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平添些許憨傻可愛。
打知道我會說話起,小白和我的相處就生分了很多。他也不再像從前那般把我抱在腿上給我念書聽,隻是讓我趴在書案上,他自己一個人安靜看書。
倒是我和他抱怨了他給我吃了大半個月菜葉子的事,他給我鄭重其事地道了歉,之後我的吃食都是上桌自己挑了。
小年那天,下了一場大雪。小白特地叫珲春拿了酒來,說是要感謝我的救命之恩,特地喝一點。
酒是好酒,泥封才揭下我就聞到了酒香。
「原本是留著我娶親的時候喝的,想來這輩子是沒機會了,就敬給皎兒,算是謝皎兒的救命之恩。」
他給我倒了一小杯,自己也倒了一小口。燭火搖曳下,他的眼眸亮亮的,和平日裡的一副病容大不相同。
眼下屋子裡沒什麼人,我也沒藏著掖著的,直接走到酒杯前舔了一口。
醇香入喉,片刻我就有了醉意。
小白舉起了酒杯,一臉嚴肅,「救命之恩沒齒難忘,往後若是我能幫得上忙的,皎兒一定開口。」
「好說好說。」
我將杯子裡的酒舔了個幹淨,小白也一飲而盡,幹了個痛快。
他的臉紅撲撲的,有了鮮活的顏色。
小白有了我的靈力,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不過他不愛貪杯,喝了那一杯便沒再繼續。
我倒是喝上頭了,一杯一杯下肚,將他藏了多年的酒喝了個幹淨。
酒過三巡,已經尋不回理智。
意識模糊,已經找不到真實。
恍惚間我看到從前的種種,一幕幕如同昨日,歷歷在目。
「此戰後,我送你出嫁。」
說話的人在我眼前如煙一般消散開,湮滅在三千塵世,尋不見蹤跡。
於是漫天燒起大火,雷聲滾滾,一道道朝我身上劈來。
狐狸宿醉後,隻會頭痛如裂。從前喝了酒我也是用法力散去,沒體會過這種一早醒來的各種不適。
我半眯著眼睛,瞧著小白坐在四輪小車上,呆呆地看著我。
「你做什麼?」
我甩了甩有些沉重的頭,渾身沒力氣,隻能乖乖趴在床榻。
小白似乎很開心,難得又抬手摸了摸我的頭,「原來你也會喝醉。」
多新鮮的事,從前有不少精怪喝酒誤事鬧出大問題,我還去收拾過不少爛攤子。不過小白是個凡人,不懂得這些實屬正常。
「對了,皎兒你昨夜一直在說胡話,我都不敢讓珲春進來收拾。」
「我都說了什麼?」一時我有些緊張起來,不知道有沒有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來。
小白搖了搖頭,「說的什麼也沒聽個明白,斷斷續續的。」
沒明白那就好了。
我松了一口氣,生怕說了什麼不該說的,給小白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門外在下雪,小白穿了大袄,他見我沒什麼精氣神,將我抱在了懷裡。
阿榮用四輪小車把他推了出去,他就抱著我在廊下看雪。
他的臉埋在大氅裡,紅紅的。
阿榮那隻大狗摸了過來,縮在小白腳邊,團成了一團。
珲春送來了暖爐和書冊,小白怡然接過,細細品讀起來。
若不是腿疾,想來他也想有一番抱負,居廟堂或是披戰甲。
我頗有些遺憾,卻也無能為力,隻能縮在他的懷裡,和他在這一番天地,百無聊賴地耗著日子。
新年時,我趁著小白午睡偷偷溜出房門,想出去探探路。
尚未出了大門,不知道是哪個不長眼的,伸腳將我絆得飛了出去。
眼前一片雪白,我還沒來得及從雪堆裡伸出頭來,忽然有一雙手將我抱了起來。
「好漂亮的狐狸。」
我被強迫扭了過去,抬眼瞧時,是個姑娘。烏溜溜的眼睛一雙眼睛盯著我,沒由來得讓我有些不安。
「是表哥養的嗎?」她將我按在懷裡,扭頭問一旁的小丫鬟。
「回表小姐的話,是前幾個月少爺從安國寺回來時撿到的。」
原來是小白的表妹,我在她懷裡扭了扭,免得她把我捂S。
小表妹對我的動作似乎並不怎麼高興,她提著我後頸上的毛,將我提在了眼前。
小姑娘瞧上去弱不禁風,臂力倒是不小。
那雙烏溜溜的眼睛盯著我,「給我做個圍脖正好。」
做你姑奶奶的春秋大夢。
我抬起爪子給了她脖頸上一下,在她的尖叫聲中,我應聲落地,摔得渾身疼。
「這小畜生傷我,快給我抓住它,扒了它的皮。」
沒人來抓我,我得瑟地搖了搖尾巴,轉頭回了小白院子裡。
小白還在睡,我跳上床榻趴在他身旁,我知道過一會兒小表妹就會鬧過來,小白也會因為我而被吵上一陣。
小表妹比我想的要來得快,嘰嘰喳喳地哭鬧著,吵得床榻上的小白皺了眉。
阿榮的大狗在外頭叫得很兇,於是小白便睜開了眼睛,皺著眉頭撐著身子坐了起來。
「怎麼了?」
珲春推門進來,細聲回道,「表小姐來了,說是皎兒……」
珲春抬頭看了看我,「皎兒撓傷了表小姐。」
小白轉頭看了看我,輕聲嘆了口氣,「去找阿榮來吧。」
珲春退了出去,屋子裡就剩下我和小白。
「皎兒故意的嗎?」
我搖了搖頭,「她要扒我的皮做圍脖。」
小白皺了皺眉,「你放心,有我在,沒人能動你。」。
阿榮進來把小白背到四輪小車上,又貼心地給他拿了毯子。小白看著趴在床榻上的我,伸出了手。
我權衡了一下,還是跳到了他懷裡。
表小姐在廊下哭哭啼啼了有一會兒了,阿榮推著小白才過去,她就撲上前來了。
小白抬手擋了她,眉頭緊鎖。
「表哥,就是這隻狐狸,你看看我的脖頸,肯定是要留疤了。」
小白抬眼看了看,吩咐珲春去取金瘡藥。我不滿地扭了扭,也就輕輕撓了一下,能留哪門子的疤。
「表哥,這小畜生該S,就該宰了它,扒了它的皮。」
「住口!」
小白出聲呵斥,小表妹當即沒敢再說話。
「皎兒不是畜生,若不是你做了什麼,皎兒萬萬不會傷你的。」
小表妹當然不依,哇的一聲又哭了起來。小白抬手揉了揉眉心,原本就不太好的臉色又難看了許多。
見小白不理會她,表小姐止了哭聲,忽然上前來,一把抓了小白掛在脖頸上的玉墜。
別說是小白,就是我也沒反應過來。
「既然你這麼護著這個畜生,那你這寶貝玉墜就別想要了。」
小表妹搖著手裡的玉墜,臉上還掛著眼淚,倒是不再傷心,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樣。
小白的脖頸被勒出一道紅痕,再用點力,就要見血了。
珲春忙著上前要玉墜,阿榮護住小車,生怕小表妹再上前。
「趙嫣,不要無理取鬧。」
小白生氣了。
珲春說過,那玉墜子小白自小帶到大,很是珍視。今天要是被趙嫣就這樣拿了去,小白必然不依。
「狐狸和玉墜子,隻能有一個。」
我欲要從小白腿上跳下去,卻被他按住。他順了順我的毛,開口道,「以後不必再找皎兒麻煩,也不必來我院子。」
阿榮會意,推著小白離開。珲春不情願地請趙嫣離開,我從小白手裡掙脫,爬到他肩頭,看著趙嫣晃了晃手裡的玉墜子。
吃過年夜飯,我陪著小白在廊下守歲。
他將我抱在懷裡,看著天上的煙花開了又落。
席間老夫人發話,有意撮合趙嫣和小白。
我當時縮在他懷裡,看得出來他並不高興。
不知道是忘不掉江小姐,還是不樂意和趙嫣成婚。
「小白,你還想江小姐嗎?」
我看得有些困了,打著哈欠問他。
他溫柔地摸了摸我的頭,「不想了。」
我肯定是不信的,好歹也是年少的滿眼歡喜,哪兒能說不想就不想了的。
「江小姐待我很好,和我能聊到一塊兒去。就是腿疾纏身,她也未曾像旁人一樣看我。」
我敷衍地應著,眼皮子已經快抬不起來了。
「父親說我生來薄情……」
薄情,薄情寡義,忘恩負義。
我混沌睡了過去,再聽不清他說了些什麼。
要去了玉墜子,趙嫣闲了幾日沒來鬧。
元宵隻過了沒幾天,江小姐的喜帖就直直遞到了小白面前。
我看著放在書案上的喜帖,又偷偷看了看小白。他笑著抬手摸了摸我的頭,拿起了喜帖,展開瞧了瞧又放下了,「真好啊皎兒,婉兒如願嫁給她心儀的人了。」
我猜他心裡必然不好受,眼巴巴喜歡了這麼些年的人,轉頭要嫁給別人就算了,如今喜帖遞到眼前來,心裡肯定翻湧了許多不甘和傷心的。
「你要去嗎?」我期待地看著他,心裡篤定他不會去。
「自然要去,還要備一份厚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