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告訴你,閻清醒,你最好真的清醒,你最好能考上大學,否則,你連媳婦都娶不上。你睜眼看看,你爸媽都是農民,就靠種地刨一點錢,你媽還有病,你小姐打工養自己都難,你大姐一身的債,閻清醒,你沒有人可以依靠。」
「如果靠不了自己,你等著打一輩子光棍吧。」
在村裡,娶媳婦是大事。
男女老少都這麼認為。
我弟雖然七歲,但也知道這是天大的事。
他的臉煞白。
抹了下臉上的水,他對我爸吼:「以後你少給我奶錢,我大伯給多少,你就給多少,否則我不養你老。」
我爸一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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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欺負慣了女兒,但打心裡怕兒子。
他認為,他能靠的隻有兒子。
上一世,他從我那拿了那麼多錢。
但他始終認為,這是我應該還給他的。
我弟弟給他買了幾個蘋果,他就滿村宣揚:「還是兒子好啊。」
這一輩子,我無意改變誰。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按照他們的思維模式,去盡量把他們往上推。
我弟弟自私,上學後也不願意學習,總覺得學習是給我爸媽學的。
因為他本不用學,有我上學賺錢就行了。
現在,他急了。
他得為自己學習了。
挺好。
11
第三天,我爸找了村長。
把我的戶口單獨分了出來,給了我。
他說:「你別怪爸,父債子還,沒聽說女債父還的。」
「你欠下的,你自己還吧。」
「我以後也不管你要錢,你也別管我要錢。」
「等你還完債了。」
「記得幫襯你妹妹弟弟。」
「你是老大,這是你應該的。」
「哎,誰能想到,不過一年功夫,你這個老大變得這麼不像樣。」
我苦笑,都這會兒了,還惦記我是該S的老大呢。
本來,上一世的谷一諾對我並非無情。
我無微不至地指導與關懷,令他很感動。
他會給我帶他媽做的茶葉蛋。
給我買瓜子。
不是一次,而是很多次。
高考前半個月,他對我越發關照。
同學們都認為,我倆在一起,是水到渠成的事。
但是他媽媽太清醒了,她明確地對他說:「閻如夏,當個小老師就罷了,她對你上心,你若感動,咱多給點錢。但和她戀愛,絕對不行。谷一諾,你冷靜點,若你與她有了男女感情,以你重情的性格,一定會和她結婚,你結得起嗎?誰不知道,她那一大家子,都賴在她身上。你受得住嗎?你知道一旦娶了她,你將面臨的生活會是什麼樣?那不是一個無底洞,而是一堆無底洞。累S你也填不滿的無底洞。不是媽媽嫌貧愛富,而是她的情況非常嚴重,比單純的窮嚴重得多,他們是真的窮,心窮。媽媽不要求你一定找個門當戶對的,隻要你喜歡,哪怕你找的是普通工人家庭,隻要對方人家拎得清,不賴上你,媽媽都認,但她這樣的真不行,媽媽求求你,別害了自己,也害了爸爸和媽媽。」
他在客廳坐了一夜。
幾日之後,是我的生日。
他買了一條絲巾作為禮物送給我。
我以為他要和我表白,滿心雀躍。
他卻滿臉慚愧地對我說對不起。
而我,在他轉身離去後,茫然無措。
坐在座位上,不知道該幹什麼。
無助地翻書。
翻了一本,又一本。
自己的翻完了,翻他的。
其中一本翻卷了邊,一頁還折了起來,我的目光停留在了那頁。
那頁的中間位置一段話下面,劃了好多道線,標注了問號,嘆號。
那段話是:「與窮人結婚,你會負責他的愚昧、負債、災難,以及他的一切禍害,錯誤的思想,還有他家庭的愚昧、懶惰、亂,你都要負責,用什麼負責呢?用你的生命、財富、事業,以及前途的代價負責。」
這話一下子壓垮了我。
心裡波濤翻滾。
我想起我媽自知身體不好,女兒們還小,還要冒著生命危險生兒子,不是愚昧是什麼?
我想起我的妹妹,學習嫌累,幹活撿輕巧的,不是懶惰是什麼?
我想起我的弟弟,每天掛在嘴邊的,我大姐學習好,她會管我,她的一切都是我的,而我爸天天強化他,慫恿他,這不是災難,禍害是什麼?
我更想起了我自己,我覺得一個男人愛我,就要負擔我的家庭,這不是錯誤的思想是什麼?
我彎下了身子。
冷汗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原來,我是這樣的人。
我的家庭是這樣的家庭。
心髒絞著疼。
羞愧痛苦席卷了我。
我逃離了學校。
直到高考,我才回來。
不過,已經晚了。
不對自己用功,我的弱科本就弱。
加上精神壓力。
考得很不好。
盡管吃老底,考上了與谷一諾同一所大學。
但我,再也不敢對他幻想了。
12
大學過得渾渾噩噩。
除了上課就是打工。
盡管我知道我家在世人眼裡是那麼差。
我還是覺得守著家的尊嚴,盡到自己該盡的長姐責任。
我賺的錢隻留下勉強糊口的,剩下的都轉給了我爸。
我希望他能輕松點。
畢竟,他年紀大了。
無論我是不是老大,都應該幫他分擔。
我賺得不多。
但是畢竟有錢了。
妹妹不打工了。
弟弟什麼都要好的。
錢不夠,我爸我媽就罵我,說我黑心。
掙了一把錢,給自己留著大頭。
從手縫撒一點給家裡。
我怎麼解釋都沒用。
我想,是他們誤解了我。
但他們畢竟是我的爸媽。
他們不理解我,我得理解他們。
幫他們分擔。
獨自無力的我動了歪心思。
我想,找個對象吧,我自己抗不起來。
就找個男人幫我扛吧。
我求了同事,幫我介紹對象。
我為人安分守己。
不少老母親見到我都很滿意,但一聽到我的家庭,就退縮了。
我還記得有個老母親偷偷對我的同事說:「她妹妹沒文化沒工作,她弟弟那麼小,她父母身體都不好,都沒工資,和她結婚,她能不管她那一大家嗎?那麼一大家子,啥家庭能管得起啊?就算狠心不管,這心也受不了,和她過日子就是受罪啊,她再好,我家也不敢要。我不能眼睜睜看我兒子糟心。」
特別真實,特別現實的話。
讓我猶如被一盆涼水從頭澆到腳。
既羞又愧。
羞愧於,谷一諾媽媽的話沒讓我清醒,會有人接著讓我清醒。
愧疚於,我竟然妄想著找人把他和我一起拖下水。
我怎麼變成了這樣子?
還好,我醒悟了。
自此,我就退了適齡結婚的念頭。
但我還是沒想到改變自己,改變原生家庭。
我隻是決定自己扛。
按照父親的願望,扛起他的一大家子。
每天,我都節衣縮食。
每天下班後,我都趴在電腦前,接各種兼職。
給人分析數據,寫報告、論文……
不久,我的腰受不了了。
然後,我的眼睛、腿陸續出現問題。
檢查身體,多項指標翻紅。
但我,依然堅持。
我想,總有那麼一天,會好的。
終於在我四十歲的時候,妹妹有了美滿的小家庭,弟弟大學畢業,在一個大城市買了房子,娶了媳婦。
父母一直由我養,醫藥費由我來擔負。
弟弟妹妹家裡有事,也向我要錢,隻要我有,我就給。
弟弟的媳婦,妹妹的老公都很滿意。
所有人的日子,就像我爸期待的一樣,窮盡我的力量,不勞不苦,紅紅火火。
我哭了,我做到了。
就在我滿心歡喜,覺得該輪到我幸福了。
我也想組織一個自己的家庭。
過上有人可依靠的日子。
這時,我遇到了一個與我經歷相似的單身男人。
我們彼此理解,誰也不嫌棄誰。
見了幾次面後,就確定了關系。
各出一半錢,貸款買了一個房子,準備開啟晚婚。
我爸知道了。
他打了電話過來,連問都沒問,直接就下命令:「把房子給你弟弟,他剛畢業不能背那麼大壓力還房貸,你當姐姐的,著什麼急結婚?你有心嗎?」
我媽在旁邊附和:「就是,四十歲的人白活了,弟弟房子還在貸款,她好意思給自己買房?真沒長心。」
當時,我放的免提,以為是來自父母對我的關心。
想給放給他聽,我也是有人疼愛的。
付出十多年了,我有這樣的信心。
結果,當我父母殘酷的聲音清晰地傳來,他什麼都沒說,站起身就走了。
和當年谷一諾離開的身影一樣。
這次,我沒彎腰,直接倒下了。
躺在地上,拿著手機。
翻起了谷一諾的朋友圈。
大二的時候,他找過我,我們加過微信。
他也暗示過我,想和我更近一步。
但我沒敢接。
我躲了他。
我太自卑了。
我也不敢看他的幸福。
我屏蔽了他的朋友圈。
可我,其實好想他。
大學畢業後,他就結了婚。
「真是不好意思,這麼早就結婚。」說著不好意思,配圖的笑,卻溢出了屏幕。
他的妻子就是劉微,父母都是普通人。
他媽媽第一個點贊。
曾和我說打算三十歲才結婚的他,大學一畢業就結婚了。
而在那之前,他在朋友圈裡轉發了很多「愛而不得」的文章。
我不知道是不是發給我的。
但我直覺,就是給我的。
我心痛得不能呼吸。
我覺得我曾被人愛過。
我值得活。
我覺得我得自救。
我開始看心理醫生,開始看各種書籍。
我知道,我錯了。
我以為,我放棄了感情,一心輔助家裡,會換來父母的感激和疼愛。
結果,什麼都沒有,當父母把我設定為工具的時候,他們是不會以對人的態度對待我的!
可我想,他們怎麼也應該對我有點感情。
我試著打給我媽,告訴她我很難過。
我媽說:「就你事多,就你自私,不想幫你弟,你就直說,裝什麼,不就是舍不得那點錢嗎?」
我爸在旁邊說:「就是自私。」
這次,我真的倒下去了。
我四十了,親情沒有,感情沒有,所求皆不得。
我徹底沒了活著的動力。
不吃不喝,倒在出租屋裡,以木僵狀態,滴水不沾,直至S亡。
13
「明天再回學校吧。」
爸爸把我從回憶中拉了回來。
我本想走,但想到這一走,就不打算再回來,還是停住了腳步。
晚上,我媽和我妹坐到我床上,和我說話。
我媽說:「現在是難點,但媽相信你以後肯定能掙到錢,到時候,你別忘了,你的錢不是給你自己花的,你是姐姐,得顧念著弟弟妹妹,他們不好,你也好不了。」我想懟她,我想說:「他們好不好,關我什麼事?你弟弟不好,你就不好,那是你。」
但她太弱了。
我看著她說一句都要大喘氣的樣子,一陣難過。
瞬間就想說「知道了」,就像上輩子那麼心疼她一樣。
可馬上,我就意識到,我又被控制了,被肌肉記憶控制。
於是,用指甲刺了下手心。
又想犯聖母病?
你有什麼能力,你連自己都擔負不了,還想去擔負別人?
即使是來自母親的要求,又怎樣?
她罵我不重親情,就不重。
說我不孝順,就不孝順。
不過在別人嘴裡戴幾頂帽子,又怎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