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聽後,眼中閃過一絲心疼,像是做了某種決定。
「以後,我會照顧你的。」
我心知他誤會了什麼,但心中卻湧起了一股暖流。
從小失怙失恃,我是被皇後抱養在宮中長大的。
她曾有意將我許給太子,我自知沒有家族支撐,難以高攀,婉拒了皇後的好意。
後來,我離宮學醫,一直過得很低調。
若非太子出事,我本打算回老家祭祖,從此長留江南。
不想,來了趟漠北,一輩子都留在了這裡……
如今想想,當時的葉瑾,並未對我承諾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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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卻以為他說會照顧我,又說了娶妻生子之事,是想與我締結良緣。
原來,他當時說的是孫曉芙……
我並不嫌棄他的出身,但若與他成婚,勢必要告知皇後。
皇後沒有回信,太子卻親自來了。
他問我是否真心要留在漠北。
我想著白日裡,葉瑾採給我的金蓮花,難得露出幾分羞澀。
太子沉默許久,單獨召見了葉瑾。
後來葉瑾就被破例提拔,與我成了親。
我知道葉瑾很在意身世,刻意隱瞞了我與中宮的關系,他一直以為,太子對我另眼相待,是因為我對太子有救命之恩。
得太子主婚,那點救命恩情,在他眼裡也就用盡了。
以至於他後來毒S我時,才那般無所顧忌。
還好,我又重新活了過來。
這輩子,再也不會因他暈頭,將自己困於此地。
8
定遠縣離此處不算遠。
方嬤嬤坐在馬車上,悠悠嘆了口氣:
「殿下的傷還未好透,又要去巡視,人都清瘦了,娘娘該心疼了。」
我打趣道:「嬤嬤就不心疼嗎?」
悍匪是突然冒出來的。
馬車猛然一震,我差點就被甩了出去。
好在方嬤嬤眼疾手快,一把將我拉住。
推開車門,一行人已被團團圍住,明晃晃的大刀閃著寒光,直逼眼前。
隨行的人馬,皆被S得措手不及。
方嬤嬤的功夫雖然不差,卻架不住對方人多。
葉瑾更不用說,他折掉的那條胳膊還未養好。
我被擄走時,正好看到他被對面擊暈在地。
出乎意料,我很鎮定,或許是S過一次,沒什麼可畏懼的了。
沙匪雖然兇殘,卻一直隱匿沙漠腹地,光天化日之下怎麼會出現在官道上?
我想起了孫曉芙那個不懷好意的笑容……
重活一世,什麼都還沒有發生,我本無意再陷泥潭。
奈何對方並不想罷手。
入夜後的沙地,冷得刺骨。
我看著那群圍坐在火堆旁,笑得無比猖狂的匪徒,悄悄將手伸進了袖袋中。
隻是還沒等我有所動作,就被身後突然伸出來的手臂嚇了一跳。
「別喊。
「我救你出去。」
清冷的語調,再熟悉不過。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裡,我看不清對方的臉。
但那條緊箍在腰間的手臂,卻令我渾身都僵直了。
葉瑾幾乎沒怎麼費力,就將我扛走了。
我捏著麻痺散的手,緊了又緊,到底沒有掏出來。
沙地悍匪個個身形魁梧,他們兇狠,嗜血又狡詐。
年輕時候的葉瑾,絕對不可能這麼快就追上來。
也絕不可能對這片陌生的沙地這麼熟悉……
9
我被葉瑾藏在了峭壁洞穴裡。
「這裡很安全,你不要亂跑,待我引開那群人就回來找你。」
他體力有些透支,微微喘息著,說話時聲音很是低沉。
我點點頭,意識到不對,才道了聲好。
「多謝葉兵士。」
黑暗裡,我依舊看不清他的神色。
但我這聲「葉兵士」卻令他沉默了良久。
直到葉瑾離開後,我才後知後覺感覺到害怕。
未知的黑暗,未知的洞穴,我靠著石壁抱著腿,縮在袖中的手止不住顫抖起來。
我其實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麼冷靜。
苦撐一夜,晨曦初展,我才看清這處峭壁有多高。
真慶幸自己昨夜沒有擅自走動,否則摔下峭壁,便是粉身碎骨。
入目皆是黃沙,無法辨清方向。
我等了半日,又餓又渴,便決定不等了。
命運最該掌握在自己手裡,而不是把希望都放在別人身上。
更何況那人還是葉瑾。
沙地上有他留下的淺淺腳印,絕大部分其實已經被掩埋了。
前世,我曾深入沙漠採尋藥物,有沙地行走的經驗。
一路走下來,除了飢渴難耐,方向大致是正確的。
等太子帶人找來時,我已精疲力盡。
倒在他懷裡的那一刻,我並沒有在隊伍中看到葉瑾的身影。
10
如我所料。
定遠縣並沒有高熱不退,咳嗽不止的衙役。
孫曉芙拿著我前世調制出來的解毒丸,早早解決了潛在的危機。
贈藥之舉,讓她在定遠縣贏得了好名聲。
還未進城,就聽到三五成群的百姓,在誇贊孫知舉是為民排憂的好官。
太子將我扶進驛站時,孫曉芙從裡面迎了出來。
「林姑娘,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我冷冷看著她:
「別裝了,上輩子將你擄走的悍匪,為何會突然出現在定遠縣境內?你應該心知肚明吧?」
孫曉芙的臉色有那麼一瞬間白了白。目光觸及太子,又很快鎮定下來。
「林姑娘,你在說什麼,為何我聽不懂……
「殿下,林姑娘是不是嚇傻了,都在說胡話了,不如請大夫來看看吧?」
太子喜怒不顯:「她自己就是大夫。」
孫曉芙咬住唇角,一臉委屈。
我深深看了她一眼,抓著太子衣袖的手緊了緊。
「表哥,方嬤嬤回來了嗎?」
不藏了,直接開大。
「表……表哥?」孫曉芙驚了。
太子擰著眉搖頭,正要回答,方嬤嬤的聲音就從外面傳了進來。
「姑娘莫擔心,奴婢回來了。」
方嬤嬤不僅自己回來了,還提著半S不活的葉瑾一起回來了。
太子的眉頭擰得更緊了:「怎麼回事?」
方嬤嬤冷嗤:「此人勾結匪徒,被奴婢捉了個正著。」
說罷,從身上掏出一封信。
「這是他從匪徒手裡接過的信,請殿下過目。」
面容清雋的葉瑾,此刻臉色隱隱烏紫。
他中毒了。
他的腿被沙蛇咬了,血流了一地。
能引蛇咬他的人……我與方嬤嬤對視一眼,會心一笑。
太子看完信,大怒:「來人,帶下去。」
葉瑾卻虛軟地跪了下去:「殿下容稟,事情並不像這位嬤嬤說的那樣……」
「是與不是,待孤查明,自會水落石出。」
太子將信捏緊。
信紙翻折的瞬間,我看見了上面娟秀字體。
那確實不是葉瑾的字。
我的視線恰好與孫曉芙撞上,就見她慌亂地挪開了眼,人也往後退了退。
顯然是想趁機溜走。
太子慧眼如炬:「孫姑娘要去哪裡?」
11
重生回來,前人舊事皆如雲煙。
哪怕我再怎麼恨葉瑾,再怎麼惡心孫曉芙,還未發生的事情,就要去清算,那是不對等的。
我無意將前世的仇恨,帶到這一世來。
但前提是他們不要來惹我。
孫曉芙算計我入定遠縣時,我便心知有詐,考慮再三向太子坦誠了一切。
他是我從小一起長大的表哥,德才兼備,英明神武,對我很是愛護。
雖然我說出來的話實在匪夷所思,他卻用心聽了進去。
隨行的一群人,除了葉瑾,皆是他精挑細選的人。
悍匪來時,方嬤嬤有心護著我離開。
是我說服她藏巧於拙。
我不是手無縛雞之力,不懂自保的深閨小姐。
皇後是武將之女,我被養在她膝下時,也是學過武的。
為何不能將計就計?
我順勢被擄走,沿途撒下了引蛇粉,一是為了制敵,二是為了方便知情人找到我。
隻是……千算萬算,沒算到葉瑾也重生了。
他將我從匪穴裡救走時,我沒有動手,何嘗不是想給他一次機會。
12
葉瑾下了獄。
孫曉芙也被看管了起來。
我躺在驛站,舒舒服服睡了一覺。
再睜開眼時,方嬤嬤笑盈盈走了進來。
「姑娘總算醒了,殿下來看你幾回了。」
我一愣:「我睡了很久了嗎?」
「昨日到現在,算起來已經一天一夜,又大半天過去了。若再不醒,殿下估計就要去請大夫了。」
我不好意思地摸摸臉。
「難怪這麼餓……」
方嬤嬤「噗嗤」一聲,笑開了,當即便去安排了。
吃飽喝足,我才去見太子。
「那群沙匪,已經被大將軍率兵清剿了。
「他們盤踞沙地,屢次洗劫過往商隊,竟連朝廷補給也搶過。
「婉清,你膽大心細,為孤解決了不少的麻煩呢。」
我自然不敢居功。
沙匪猖獗,為惡作亂,這個時候還未成氣候。
若是等到五年之後,我是萬萬不敢這麼草率的。
「所以婉清所說的前世,也是你以自身為誘餌,才解決的嗎?」
太子問這話時,眼眸裡閃爍著我看不懂的情緒。
我搖搖頭。
「前世沒有這一出。
「沙匪是在五年後被葉瑾剿滅的。」
「竟是他?」太子皺起眉頭,「五年後他在軍中什麼職位?」
「那時他已經是,深受大將軍信任的副將了,殿下對他,也贊賞有加。」
如果說一開始,太子是因我之故,才提攜葉瑾。
後面的幾年裡,葉瑾憑借自身能力,在軍中立穩腳跟。
若無意外,等太子登基,大將軍卸甲之後,漠北的兵馬便會由他接管。
太子沉默了。
我以為他想問這五年來都發生了些什麼事情。
他卻說:「是孤的錯,是孤識人不清害了你一生。」
「怎麼會是殿下的錯?」我苦笑。
那日我向太子坦白,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
聽到我嫁給葉瑾,由他主婚時,他就很在意。
「婉清覺得孤該如何處置葉瑾?」
「殿下依律法處置就好。」
前世,我會被葉瑾毒S,是因為我對他從未設防。
我拿真心待他,他卻從未當我是妻子。
是我自己一廂情願,又怪得了誰。
太子打算如何處置葉瑾,我並不關心,定遠縣的疫情雖沒有爆發,卻也不能掉以輕心。
幹幹淨淨離開漠北,才是我心之所願。
就在我依照前世記憶,奔走在定遠縣,逐一排查時,太子近衛找到了我。
葉瑾想見我。
「不見。」
我與他還有什麼好見的。
侍衛一臉為難。
「姑娘還是見一見吧。
「殿下說,這個葉瑾掌握著北戎動向,還有用處。
「……」
13
縣衙的大牢十分簡陋。
我被侍衛領進去,一眼就看到葉瑾盤坐在草席上,雙目緊閉,狀似憔悴。
聽到聲音,他猛然睜開眼。
「婉清……」
「葉兵士,自重吧,你我不熟。」
葉瑾嘴角扯出一抹苦澀笑,雙手不自覺地攥緊。
「不必如此著急與我撇清關系,我知道你也回來了。
「從你刻意疏遠我,我就知道……
「我被匪徒擊中了腦袋,醒來時就多了一份記憶。
「婉清,我是真心去救你的。」
「這話說出來,你自己相信嗎?」我面無表情地盯著他,「孫知舉父女勾結沙匪,沆瀣一氣,你怕事情敗露,急於去毀滅證據,你是為了孫曉芙。」
葉瑾眼神閃爍,甚至不敢與我對視。
我冷笑著,繼續道:
「你既然能看出我的不同,孫曉芙的異常舉動自然也瞞不過你的眼。
「你確實救了我,將我困於峭壁也是不爭的事實。
「你想用我的失蹤,引開眾人的目光,借機行事,卻沒料到會被方嬤嬤抓個正著。」
沒給葉瑾留面子,我直接戳穿了他目的。
我若不會武,就無法從峭壁爬上去。
我若沒有在漠北生活過五年,也走不過那片沙地。
葉瑾心思深沉,我在前世就知道了。
他臉上的表情十分復雜,既有愧疚,又有無奈和痛苦。
「上輩子,是我對不起曉芙,我隻是想彌補……」
我都要被他逗笑了:
「你怎會對不起她?你不是已經為她報了仇嗎?」
葉瑾語塞。
我突然就很好奇,上輩子的葉瑾是何時S的。
那時的我,處於一種混沌不明的狀態,葉瑾斬S了埋葬我的士兵後,我被困在埋屍之地,日曬風吹,哪也去不了。
孫曉芙出現時,滿臉陰沉。
她盯著突起的沙包,神色兇狠。
她說:「你以為你S了,就夠了嗎?」
她將我的屍體又挖了出來,用一條帶著倒刺的鞭子,將我的屍體抽得沒有一處完好的肉。
她讓我暴屍黃沙,令那毒蟲惡鷲啄食啃咬。
我意識消散時,看到的隻有孫曉芙又哭又笑的癲狂畫面。
我是S後重生。
那他們呢?
我盯著葉瑾,緩緩道:
「我S時,已經懷孕兩個月了。
「我的屍體被人從沙堆裡挖出來,還受了一頓毒打。
「鞭子抽裂了我的肚子,那些飢餓難耐的毒物,爬了進去,從裡面開始,一點一點將我啃噬幹淨了。
「你可知道,那個被我『害S』的孫曉芙就站在旁邊看著。一邊看一邊笑,她說:林婉清,你也有今天!
「那時候,你在哪裡?」
「不……不要再說了……」葉瑾終於繃不住,痛苦地捂住了臉。
我卻不想放過他,執意問道:
「葉瑾,你在哪裡?
「……」
14
葉瑾破防了。
我以為他的心是石頭做的,早就無堅不摧。
也不過如此。
他受不住我的逼問,隻能一五一十道來。
我才得知,前世,是太子替我報的仇。
我以遊醫身份出現在漠北,方嬤嬤是伺候我的奶娘。
與葉瑾成婚時,我便找了個借口,讓她跟隨太子歸京了。
五年後,葉瑾奉旨進京,其實是皇後想念我了。
她得知我成親多年未孕,怕我在漠北受苦, 找了個借口,令葉瑾帶我歸京。
我沒能歸京,我永遠留在了漠北。
皇後氣急攻心, 一病不起,聖上勃然大怒時, 葉瑾這才知我竟是京都貴女。
太子抓到了孫曉芙, 她是被活活鞭S的。
太子押著葉瑾,令他跪在我的屍骨前懺悔,他不S他,也不允許他自裁,風吹雨打, 日曬夜露,永不許起身。
……
重生後, 我的心態一直很平穩, 哪怕被挑釁設計。
我冷漠以對, 堅決不讓他們幹擾到我重獲新生。
葉瑾衝上來,隔著鐵柵想要抓住我的手,卻被我躲了過去。
他急了,眼淚不自覺掉了下來。
「婉清,是我不對。
「我本以為這一次什麼都還沒有發生, 隻要將事情好好解決,我們就可以重新開。
「我想幫曉芙脫罪,是為了讓她放下仇恨,不要再針對你。
「婉清, 你相信我, 我真的知道錯了, 我們還會有孩子的……」
我終究還是沒能忍下去。
我說:「葉瑾,你見我,是想讓我在太子面前替孫曉芙求情吧?你看我像是以德報怨的人嗎?
「別跟我提孩子,我巴不得你們不得好S!重新開始?你配嗎?」
他面無表情,眼裡再無往日的溫和:
「?—」葉瑾在獄中自裁了。
聽聞S前, 他已將北戎往後幾年的動向向太子呈明。
至於孫知舉父女, 勾結匪徒為禍作亂, 私下謀圖利益的罪狀被查了出來。
按律,他們活不了。
孫曉芙卻不S心, 日日喊冤, 求見太子一面。
太子不見,她便喊著要見我。
我與她無甚可見,沒去落井下石皆是因為這一世,她防住疫情也算功德一件。
隻是這種功過相抵,太子並不願承認。
沒有前世記憶,太子眼裡的孫家父女, 隻有過沒有功。
時隔五年, 我終於踏上了歸京之路。
遙望京城,繁華依舊。
如今歸來,幾經風雨, 心境早已不復當初。
未央宮內, 皇後端坐鳳椅之上。
她容顏依舊,看見我時未語先笑,還是那般仁慈溫柔。
我鼻間一酸, 忍了兩輩子的淚花,在眼眶裡打轉。
「娘娘鳳安,婉清回來了。」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