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他比較特殊……」
警察阿姨含糊著一語帶過,話題一轉就岔開去了。
沈女士卻連身體都開始輕輕顫抖,手下意識地更加用力捂住了我的嘴。
我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對著她的手掌狠狠地咬了下去,血腥氣在我的嘴裡翻滾,真是令人作嘔的味道。
但就算這樣她都沒放開我,隻是找了個借口,又一次把我抱回了家。
23
「是你害S了莊藍阿姨!」我雙目赤紅,字字泣血。
「媽求你,別說!」
Advertisement
她半跪在我面前,泣不成聲。
「媽錯了,媽之前做的那些就是演戲的,隻是想懲罰一下你跟你爸,想讓你們嘗嘗後悔的滋味。
「媽以為你爸跟莊藍有些不清不楚……
「現在我知道了,原來都是誤會,等你爸回來,我就跟他復合,我們一家三口還像原來那樣好不好?」
她越說越興奮,眼裡淚光閃爍,仿佛我們真的還能回到過去。
我拂開她的手,隻低頭湊近她,一字一句重復著那句:「是你害S了莊藍阿姨!」
我離她太近,近到能看到她驟縮的瞳孔,和眼底泛起的恐懼。
可她有沒有想過,那時病發的莊阿姨得有多絕望啊。
她後移半步,眼神渙散,臉上驚恐不定,隨即卻轉為兇狠狀:
「不是我!是她自己發病了,怪得了誰?
「我隻不過是當時沒上前幫忙而已,我沒錯!
「我是你媽,你要為了一個外人害我嗎?」
……
我沒再看她,閉眼躺在了床上。
她咒罵了幾句,隻留下一句:「你最近精神狀態不行,我去學校給你辦理休學,在家休息一段時間再說。」
砰的一聲,門被關緊了,甚至上了鎖。
我沒動彈,隻任由眼角的淚水滾落發間。
我還有後半句沒說:我也是害S莊藍阿姨的兇手。
24
沈女士為了不讓我出去亂說,給了辦了一年的休學。
那段時間,她做足了良母țū₆姿態。
房間裡各種零食、玩具、精致的飯菜……
應有盡有。
她甚至還陪我自學課程。
美其名曰,一對一的家教現在上哪兒去找,隻有親媽才能做到這份上。
除了不讓我出門,她對我真的像一個親媽了。
可是,我最想要的隻有出門。
我時時盯著四四方方的窗戶,想著從這兒跨出去,我是不是就會解脫了。
但我在十樓,我還是怕了。
我怕等不到爸爸回來。
我怕莊藍阿姨的墳前無人祭祀。
我怕……
說到底,我還是膽小,十足的膽小鬼。
我是一年後,才被沈女士「賜予」自由的。
沈女士經過多次審核,確認我在外不會亂說話之後,給了我獨自出門的權利。
我那時精神沒啥問題,就是變得不愛出門,不愛跟人說話了。
但我最喜歡去的地方就是莊藍阿姨的墓前。
在那裡,我才會絮絮叨叨地跟她說悄悄話,說著身邊發生的大事小事。
在那裡,我才會心安平靜。
……
25
爸爸是兩年後回來的。
他看到我的第一眼,瞬間就紅了眼眶。
他先是狠狠扇了自己兩巴掌,又顫著手給了沈女士一巴掌。
他半跪在我面前,雙唇微抖,一遍又一遍地摸著我的臉頰,泣不成聲:
「安安,爸爸對不起你!以後爸爸再也不離開你了。」
我看著我的父親,淚水也不自覺地流了下來。
不是因為我透過他眸子的倒影,看到了我如今悽慘的狀態:瘦得有些凹陷的臉頰,呆滯的神情,遲鈍的反應……
而是為了我的父親,他,而哭……
「爸爸,你的右手呢?」
「爸爸,你的左腿怎麼站不直了?」
「爸爸,你的臉怎麼爛了一塊?」
……
我全乎著出去的父親,怎麼就不能全乎著回來呢?
爸爸用他僅剩的那隻手,摸了摸我的頭,笑道:
「爸爸終於完成了十年前的任務,如今還能活著回來,安安應該要替爸爸高興。」
後來,從那些警察叔叔阿姨們的口中,我才知道,我的父親多麼偉大。
他完成了謝叔叔當年中斷了的任務,剿滅了東南亞的一條龐大的白色產業鏈。
榮獲一等功!
可我不想要爸爸的功績,我隻想要原來那個健全的父親。
……
26
沈女士被爸爸的一巴掌打蒙在原地,一臉不可置信,好半天沒反應過來。
待她回過神來,才憤怒地尖叫出聲,咄咄逼人,食指快戳上我爸的臉:
「陳彥,你現在居Ṱüₛ然敢對我動手了!
「你如今就是個殘廢,你想回頭找我復合,我還得看在你這次一等功的份上考慮考慮,你居然如此不識好歹!」
「沈貞,你夠了!」
爸爸站起身,把我的臉捂在懷裡,僅餘的一隻手輕輕蓋住了我的一側耳朵,暴怒出聲打斷了她的話。
「你有沒有良心,你看看女兒被你糟蹋成什麼模樣了!
「你哪裡來的臉,還想跟我復合?
「我這輩子最大的錯,就是娶了你!」
沈女士臉色由青轉黑再轉白,顫著食指,卻說不出一句話。
爸爸不再回頭看她,牽起了我的手轉身離開,隻餘她在背後瘋狂咒罵:
「我每天好吃好喝地伺候她,怎麼糟蹋她了?
「我告訴你,陳彥,你今天走了,咱們真的一刀兩斷!
「你們父女倆不要後悔!你看看你現在的窩囊樣,如今除了我,看還有誰要你們!」
……
27
「爸爸,為什麼從來就是好人得不到好報,而惡人卻能安穩享樂呢?」
「安安,不是不報,是時間未到。」
「好人也一定有好報,老天爺會一一記錄下來的。」
……
28
但後來,我發現,爸爸說的話也不一定全對。
比如我的母親沈女士,她犯了錯,也並沒有受到實質性的懲罰。
她不過是輾轉在一段又一段的婚姻裡,遭受著無人真心愛她的苦。
這又如何呢?
她隻是失去了愛情,但莊藍阿姨是失去了她的生命。
老天爺也不會記得給每一個惡人布置懲罰。
可能,以惡制惡,才是最快,最直接滿足自己需求的辦法。
但那要以犧牲自己為代價,與惡同歸於盡。
但我的爸爸,希望我成長為一個善良正直的人,他希望我拋下過去,健康成長。
我舍不得我的父親,我也該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幸福。
畢竟這是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夢想。
我該帶著莊阿姨、秦叔叔的那一份,去好好愛這個世界。
陽光,鮮花,雨露,風霜,萬物可愛。
……
29
爸爸後來盤下了莊藍阿姨的那間小店,可惜爸爸不會做飯,隻能改成一間雜貨鋪。
小小的,卻滿滿當當,無比滿足。
我在爸爸的陪同下,去了醫院,配合醫生進行了心理治療。
幾次階段性治療之後,我終於又一次重新回到了學校。
而我每天最期待的便是回家。
因為那裡有愛我的人在等我。
番外
1
我帶著爸爸去了莊藍阿姨的墳前。
他靜默良久,卻轉身眺望墓園對面。
那是一座沉寂的山嶺,莊嚴肅穆。
他輕聲嘆息:「對面是你謝叔叔,那也是我們緝毒警的最終歸宿。
「無名無姓,永埋深山,不見天日。
「莊藍是他最後的親屬了,當年為了保護她,無法對外公布他的身份。如今莊藍去了,他倒是可以出現在人前了。
「如今他倆隔山而望,也算圓滿了。」
爸爸坐在山頭,喝了許多酒,講了許多他們那年的故事。
2
陳彥與謝啟安,是同一個警校畢業的發小,後面又入了同一支隊。
後來,謝啟安認識了莊藍,我爸成了電燈泡。
我爸打小就愛攀比,找媳婦都得比別人快。
他迅速結識了沈貞,火速邁入了婚姻殿堂。
一年後,沈女士生下我,謝叔跟莊姨才不緊不慢地準備訂婚。
彼時,我爸還驕傲自得,自己行動力強。
但他們婚期前一個月,謝叔和我爸均接到了上峰的秘密任務。
本來我爸是這任務的第一人選,但謝叔考慮到我爸有妻有子,且沈貞產後狀態很差,自告奮勇頂了上去。
莊藍阿姨也支持他的決定。
但他走後沒多久,莊藍阿姨就查出了身孕,我爸後悔不已。
那時,莊藍阿姨還寬慰他,謝啟安很快就會回來的,到時候婚宴滿月宴一起辦。
誰知,大半年後,傳回的竟然是謝叔的S訊,由於任務特殊,連遺體都不能讓外人接觸。
莊藍接到消息,悲痛欲絕,經過一天一夜的搶救,勉強生下一個S嬰,她自己都差點沒救回來。
我爸悔恨交加,恨自己當時一時猶豫,害S了自己的好友,隻得在往後的日子多多照拂莊藍,以彌補內心的愧疚。
而我的名字,陳予安當中的「安」一字,便是謝啟安的「安」,也是順遂平安的意思。
可惜,沈女士不懂。而那次任務的保密性極高,也不能跟她解ƭů³釋,隻得任由她胡思亂想。
但,歸根結底,她還是不信他。
……
3
爸爸喝醉了,就地躺下,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我坐在他旁邊,眺望遠山。
夕陽籠罩在那個山嶺,顯得柔和而厚重。
內心突然燃起一股雄心壯志:我想當警察!
我想,這世間的安寧,總要有人去守護。
後來,大學填報志願的時候,爸爸得知了我的想法,沒有支持,也沒有反對,隻認真地問我:「陳予安,你想好了嗎?」
我認認真Ŧŭ̀₊真地行了一個軍禮:「是的,陳彥同志!我已做好準備!」
他同意了。
他說,當年莊藍同意謝啟安去的時候說了一句:「他是一個獨立鮮活的人, 我當支持他的一切決定,我相信他!」
他說:「陳予安, 我也相信你!」
我對著小老頭,笑眯眯地開了口:「我也相信我自己。」
4
可惜, 有人不懂。
我拿到錄取通知書那天, 沈貞女士找上了門。
這些年,她每找一個新男友, 就要趾高氣揚地帶到我們這家小店裡來炫耀一番。
我們看到她已經見怪不怪了。
隻是往常她都是妝容精致, 眉飛色舞。
這次卻是披頭散發, 臉龐憔悴, 也不知道是不是又被哪個男友甩了。
她進門第一件事,先是厲聲指責我的父親,沒安好心,想讓我重蹈他們的覆轍。
又轉身低聲哀求我,讓我不要去白白送命, 這行業吃力不討好,萬一出事,她連個養老送終的人都沒有……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眼前這個自私自利了一輩子的女人, 內心毫無波瀾。
「沈女士, 你搞錯了, 如今我跟你已經毫無關系, 你的S活我也不會過問,而且這是我個人的選擇, 任何人都無權過問!」
「我是你唯一的母親,你也是我唯一的孩子, 你永遠不能否認!」
我倒寧願不是她的女兒。
我之前甚至懷疑過我是不是撿來的, 後面還偷偷去做過親子鑑定。
可惜, 結果顯示, 我竟然真的是她的親生女兒。
「帶上你的東西, 離開我家,這裡不歡迎你!」
她像是聽不懂人話,還在自顧自地從包裡一一掏出各式的飯盒:「我做了你最愛的糖醋排骨, 還有……」
我低頭嘲諷一笑:「原來你知道我愛吃什麼呀?那你知不知道我最討厭吃什麼?」
她雙手一顫:「我做的一切, 都是為你好。」
她擺好飯菜, 轉身默然離去……
我平靜地將這一桌子菜,直接打包扔進了垃圾桶。
她剛跨出門的肩膀, 瞬間垮了,但再沒回頭。
很奇怪,我的母親, 在我年幼毫無反抗能力之時, 卻企圖用武力,用她作為家長的威嚴,來控制我。
但,當我長大成人, 有了反抗的意識與能力, 她又想著用懷柔政策,來使我低頭。
她永遠都未曾將我當作一個鮮活平等的人來對待,在她的想法裡, 我永遠是她的附屬品。
為何如此?
是因為我小的時候比較好控制嗎?
還是,她隻能從控制我這件事上,找到成就感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