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8
跟我爸吵架後，我媽又一次煮了我最討厭的豬肝湯。
胃裡翻湧不停，沒忍住，直接把我媽的「愛心餐」，吐了個一幹二淨。
肚裡舒服了，但腦子緊繃的弦卻斷了。
果然，我媽面無表情地站在我身後，譏諷一笑：
「果然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跟你爸一樣！
「你們父女倆我都不要了！
「我要讓你們嘗嘗追妻火葬場的滋味。」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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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小最恨的食物，就是豬肝。
但每次我媽跟我爸吵完架，她總是愛做一鍋滿滿的豬肝湯，且一定要親眼看著我吃下去。
今天放學回家，一看到滿屋的狼藉，我就知道，晚飯一定是豬肝湯。
這是慣例。
爸爸站在陽臺抽煙。
媽媽坐在沙ẗúₑ發上抹眼淚。
而我能做的，隻是沉默著小心翼翼地繞過屋裡的碎瓷爛碗，進入房間開始寫作業。
乖巧聽話，降低媽媽的注意力。
順帶在心裡祈禱：不要做晚飯，不要豬肝湯……
一個小時後，我媽還是來敲了門：「吃飯！」
2
我磨磨蹭蹭半天沒挪腳。
但在她再次發火前，我還是坐在了那張桌上。
面前擺著的是一整鍋的豬肝湯。
灰褐色的豬肝，一片一片地飄滿了鍋面，鍋底也不知道還藏了多少。
靠得近了，隱隱的腥氣撲面而來。
還沒入口，我便感覺胃裡已經開始翻騰了。
我握緊筷子，猶豫再三，還是開了口：「媽媽，我今天不餓，不想吃豬肝湯。」
她冷眼看我，面無表情道：「這是補血的好東西，多吃對身體好！我是你媽，我會害你嗎？」
「可是媽媽，我不喜歡吃豬肝……」
「不愛吃就多吃，吃習慣了就愛吃了！」
她還是發了火，直接砸了手裡的筷子。
我顫了顫身子，一口一口囫囵吞咽了下去。
媽媽抱臂站在我旁邊，一雙眼滿含譏諷：「我看你不是挺愛吃的嘛。跟你爸一樣，牽著不走倒著走。今天把鍋裡的全部吃完！」
3
終於，最後一口被我包在了嘴裡。
綿密的口感，難以察覺的腥氣，撐到嗓子眼的食物，都使得我胃裡翻滾得更加厲害了。
再也忍不住，轉頭直接對著垃圾桶嘔了出來。
胃裡被清空，昏脹的腦袋終於清明了一些。
回過神來，內心立馬咯噔一下。
後背微微發涼。
「我辛辛苦苦地給你煮飯做菜，你還嫌棄！果然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身後傳來了媽媽滿含怒意的聲音，尖銳刺耳，直刺入我心底。
我低著頭，顫抖著轉過身子，端端正正地站著，卻不敢直視媽媽。
眼淚在眼眶裡打著轉兒，卻還得控制著不讓它落下來。
因為媽媽最煩看見我的眼淚。
「夠了，她不過是個八歲的孩子，逼她吃不愛的東西做什麼！」
我爸掐了煙，大步上前，直接拉過我，把我擋在了我媽背後，正面對了上去。
「家裡的不愛吃，是外面的更香是嗎？」我媽瞬間轉移了炮火。
「你少陰陽怪氣。我跟你說了多少遍了，我跟莊藍沒有任何關系，她身子不好，朋友託我平時多照顧她！
「閨女走，爸帶你出去吃！」
「陳彥！」
又是一陣砸鍋摔碗的聲音，但爸爸卻充耳不聞，牽著我，腳下步子邁得更大了。
4
我回頭望去。
坐在廢墟中的媽媽，頭發凌亂，雙目赤紅，癲狂的模樣讓我內心一顫。
「爸爸，莊藍是誰？」我仰頭望著高大的父親，歪頭問道。
他直愣愣地盯著前方，半晌沒說話。
從我的角度，隻能看到他上下不停地滾動著喉結。
我等到脖子都累了，他才低頭看我，認真回復了我：「她是個好人，我欠她的。你不要聽你媽亂說，我跟你媽的問題，不在她身上。」
我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彼時的我，尚年幼，還未看懂那天父親眼裡雜亂紛呈的情緒，隻知道那天的父親異常沉默。
5
在那個小飯館見到莊藍阿姨的時候，我才知道，爸爸說得是對的。
她真的是個好人。
「莊藍，麻煩你了。」爸爸局促地牽著我站在了莊阿姨的小店門口。
「不麻煩的。」她溫柔一笑，蹲在了我旁邊，摸了摸我的頭，「寶貝喜歡吃什麼呀？」
我微微張大了嘴，呆呆地看著她。
寶貝是叫我嗎？
我的母親從來沒叫過我。
她高興時叫我安安，生氣時便是連名帶姓地吼我陳予安。
「我可以不吃豬肝嗎？」
許是她的語氣太溫柔，我竟然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待回過神，我才驚慌地看向她：「對不起，我不該亂提要求……」
在家裡，我的母親從來不允許我提要求。
她說小孩子隻要乖乖聽大人話就好，大人是不會害自己的孩子的。
莊阿姨面上表情一愣，眉頭微皺，抬頭看向我父親，欲言又止。
我以為她厭煩了我，隻得連聲道歉。
她轉過頭輕輕把我抱在了懷裡，拍了拍我顫著的身子，柔聲道：「寶貝兒，你當然可以提要求。每個人都有表達自己想法的權利。」
不知道為什麼，我就哭了，甚至哭出了聲。
我潛意識知道，她會允許我流淚，不會像媽媽一樣，每次都讓我憋著，讓我學著堅強。
「受了委屈，想哭就哭唄，小孩子裝什麼堅強……」
等我哭累了，桌上已經擺上了三菜一湯，清清淡淡，卻香氣四溢。
關鍵是沒有豬肝！
我破涕而笑，接過莊阿姨遞過來的小碗，認真地吃了起來。
果然很好吃。
……
6
隻是還沒吃幾口，周圍光線突然一暗。
「你怎麼來啦？」爸爸首先皺著眉開了口。
我轉頭望去，剛掛上臉的笑僵在了嘴角：「媽媽……」
「不要叫我媽！你不是說你不餓嗎？我沒有你這個吃裡爬外的女兒！」
她直接伸手掀了桌子。
熱湯熱飯灑了一地。
我低著頭，盯著我剛剛吃飯的那個小碗哐當滾了幾圈，最後停在了我腳邊。
「你又發什麼瘋！」爸爸伸手推了一把媽媽。
莊阿姨連忙把我拉過去，上下檢查著我有沒有被燙著。
而我神情木然，恐懼地看著我一臉暴怒的母親。
還沒弄明白，她為什麼而生氣。
7
「陳彥，你敢推我！」她尖叫出聲。
隨即轉頭朝我走來，大力把我從莊藍阿姨的懷裡扯出。
「莊藍，你賤不賤啊，當年克S了自己的老公，如今一把年紀無夫無子，孤家寡人，現在還想盯著我老公孩子不放……」
「啪！」
爸爸顫著收回了揚起的手，雙目通紅：「你亂說什麼！」
又慌張地轉身跟一臉慘白，搖搖欲墜的莊阿姨道歉：「莊藍對不起，她不知道……」
而媽媽則是捂著臉，雙目瞪圓，一臉不敢置信看著我爸，和我這個站在原地沒來得及動彈的女兒。
「陳彥，你居然敢為了這個女人，打我！
「陳予安，你是誰的女兒，你媽被人欺負，你就站在旁邊看著？白眼狼！
「我要跟你離婚！
「你和這個白眼狼女兒，我都不要了！」
她大力捶打了幾下，我那默不作聲的父親，瞥了一眼木頭樁子似的我，瀟灑地轉身離開。
8
一切發生得太快，我的腦子有些跟不上。
傻傻地站在原地，愣了半天，才捕捉到媽媽話裡的關鍵詞——
「女兒」「不要了」。
我臉色慘白，扔掉了手裡還握著的筷子，跌跌撞撞地跟在媽媽的背後，追了出去。
「媽媽，媽媽……」
我放開嗓子，大聲哭喊著她，想讓她等等我。
但她的步子邁得太大，我小跑都沒能追上，一下子撲倒在地，掌心、膝蓋在水泥地上蹭破了皮。
血珠立刻湧了出來：「媽媽，安安摔疼了……」
可她卻充耳不聞，一次都沒有回頭。
相反，她的步子卻越來越快，轉眼便消失在拐角。
我茫然四顧，周圍來來往往的人群，目光各異。
和善的，憐憫的，憤恨的……
可他們都不是我的媽媽。
我忍著疼，從地上爬了起來，朝著家的方向跑去。
沒關系的，安安自己認識路，回家就能看見媽媽了……
平時常走的這條短短的路，今天卻尤其長且遠。
長到，後來的我，記了一輩子。
……
9
推開家門，媽媽正在收拾東西。
我滿目慌張走上前，緊緊地拉住她的衣角。
我想說，媽媽別不要我，我以後會喜歡吃豬肝的……
可是，她一根一根掰開了我的手指，低頭漠然地看著我：
「你不是喜歡那個女人做的飯嗎？以後你認她做媽得了。」
我直愣愣地盯著她，淚流滿面，不停地搖著頭，但嗓子眼卻哽著發不出一句聲音。
她卻看也不看我，隻厭惡地轉過臉繼續收拾著她的東西。
我呆站在原地，看著她忙碌的背影，突然腦子靈光一現，轉身跑到了餐廳。
我跪地低頭看向垃圾桶，幸好，之前吐出的豬肝，還沒被倒掉。
我一手撈起往嘴裡塞，另一手捂住自己的嘴，不讓自己吐出來。
我想隻要我吃完這些豬肝，媽媽就會原諒我了，她就不會不要我了……
全部咽下去之後，我興奮地跑回房間：「媽媽，你看我吃完了，你可不可以……」
屋裡空蕩蕩，微風穿過窗簾，再經過我空洞的心，吹向了牆上的風鈴，帶起一陣一陣悅耳的聲音。
「可不可以不要我……」
10
我蹲在地上，悶著腦袋哭了很久。
直到爸爸回來，把我抱了起來。
他擦幹了我的眼淚，嘆了一口氣，拿過手機，撥了那個電話。
我眼巴巴地圍著爸爸，看著電話響了又滅，直到第 15 遍，那頭才被接起。
「怎麼？陳彥，你知道錯了？我告訴你晚了！這次，我一定要跟你離婚！」
母親輕快的語氣中夾雜著一絲得意。
「看在孩子的份上，我們好好談談。」
爸爸揉了揉眉心，低頭看了看我，深吸了一口氣，先放低了姿態。
「她？不過是個小白眼狼，這麼些年，我伺候你們父女倆，早受夠了。」
聽到此處，我垂下來頭，眼神也暗了下來，電話那頭卻還在持續輸出：
「我倒是想看看離了我，你們父女倆的日子，能過成什麼樣子！
「我看看外面那個女人，會不會像我這樣，心甘情願地給你們父女倆當牛做馬……」
她的語氣得意洋洋，似乎已經看到了我跟我爸的悽慘生活。
爸爸攥緊手機的手，青筋暴起Ţù₇，後槽牙磨得嘎吱嘎吱響。
終於忍不住開口打斷了她的話：「沈貞，你想清楚了嗎？」
……
「什麼？」
那頭的聲音戛然而止。
「離婚。」爸爸吐出這句話，似乎也輕快了許多。
「陳彥，你個沒良心的，離就離！孩子歸你，我不要。
「我告訴你，是我不要你們的……」
隨即電話那頭傳來了更尖銳的謾罵聲。
11
爸爸煩不勝煩，直接掛斷了電話，周圍瞬間安靜了下來。
我含著淚，抬頭問父親：「是因為我今天沒有乖乖吃完豬肝，所以媽媽才不要我的嗎？」
父親摸了摸我的頭，輕聲道：「安安沒有做錯任何事，錯的是你媽媽。
「安安放心，就算我跟你媽離了婚，她依舊是你媽媽，還會愛你的。」
我歪頭猶豫地開了口：「那爸爸會去找莊藍阿姨給我當新媽媽嗎？」
雖然莊阿姨是好人，但我還是隻想要自己的媽媽。
爸爸的手在我頭上停了好久，才嘆息著，堅定地出了聲：「不會有新媽媽，你莊阿姨也不可能再結婚了。」
彼時，我不懂，父親對莊阿姨的事為何如此篤定。
但待我到了懂事的年歲，她卻早已不在了。
……
12
他們兩人最終還是離了婚。
我記得，那天的天氣，很好。
陽光燦爛，微風拂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