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這些日子他在朝堂上見不到沈翊清,應當心知肚明才是。
見我不答,他眼中怒火更旺:「你真的跟他廝混了三日?」
「枉靜棠還幫你遮掩,說你早回了宮中,你就如此毫無廉恥之心!」
我笑了笑,楚靜棠巴不得我再不回宮。
她柔弱良善那一套,隻有皇兄信得深。
「那又如何?」我甩了甩淡紫色的煙紗。
「我與他就要成親了,皇兄莫不是管得太寬了些。」
我看見他袖側的手一瞬間攥起,青筋狂跳。
卻還是極力維持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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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一個涼州來的乞丐,靠著點運氣變成朝臣,你就真看得上他?」
皇兄言語嘲諷,上位者的威壓沉沉落下。
我卻絲毫不懼。
涼州二字一下刺激到了我,我驟然抬眸。
「看得上,當然看得上。」
想到了什麼,我輕聲呢喃:「我甚至離不開他。」
「不可能。」
「阿嫵,你在說謊。」
「你隻是報復我,你和他隻是,露水情緣,作不得數……」
祈修卓像紅著眼的困獸,一步步逼向我。
我微微皺眉,後退。
「我會去稟明父皇,你和他的婚約不作數,你隻是一時貪玩犯了錯……」
微涼的手掌鉗制住我雙肩,不由分說將我揉進懷裡。
我心下驚詫,掙扎了一番。
頸間曖昧刺眼的紅痕便悉數落進他眼裡。
強硬的懷抱僵硬了一瞬,便將我錮得更緊。
我感覺有冰涼的液體流進脖頸深處,隨即肩膀傳來刺痛。
「阿嫵,你為何如此狠心……」
「你為何不能再等一等,我馬上就能……」
我沒聽清後面說了什麼,思緒早已在驚詫中纏成一團亂麻。
茫然之中,肩膀處的啃噬逐漸變成了輕柔的吮吻,沿著頸線一點點向上。
我如夢初醒推開了他。
「皇兄,你……」
「是,我亦對你心思不純。」
「從前是我口是心非。」
「雲嫵,回來,回到皇兄身邊。」
「不然我會發瘋……」
他顫抖又急切地重新將我攏進懷裡:「皇兄答應你,不會讓你等太久……」
我苦笑一聲。
他這話說得太遲了。
遲到我們之間唯一稱作孽緣的緣分,也一點點消磨幹淨了。
多少個在漆黑宮道苦等他卻被丟下的夜晚,多少次我被皇後訓斥時沉默的態度,多少聲拿「倫理綱常」施壓的諷刺。
皇兄慣會偽裝。
連他去楚府跟楚靜棠提親前,都淡然地替我披上狐裘:「暮春天還冷,你早些回去。孤處理些瑣事罷了,很快回來。」
我在東宮等了一天一夜。
等來了太子去楚府求聘楚將軍千金的消息。
我實在等夠了。
再也不想為一點渺茫的希冀,苦苦等過餘生。
這輩子,我再也不想做別人的棄子。
7
燭火搖曳,我又坐進了染霜閣中。
下午的事被楚靜棠撞破,她咬牙切齒,卻不敢責問她的夫君。
她以婚前待嫁為由,將我扣在宮裡,不許我回沈府。
這倒合了太子的意,他派了自己的貼身內侍看著我:「阿嫵,乖乖待在這裡。其他事情,交給我來處理。」
我無悲無喜,翻身縮進了被中。
夜裡,我做了個夢。
夢裡,幼年的我回了涼州封地。
寥寥幾次的親人相見,每一次都彌足珍貴。
母親摸著我的發叮囑:「去了皇宮裡,要聽皇後娘娘的話,不能頑皮吵鬧不聽話。」
我緊緊抱住她的脖子,淚水糊了一臉:「可是母親,我不想待在那裡,我想回家。」
那座陰沉沉的皇城,充斥著勾心鬥角、陰暗泥濘。唯一如光般照耀我的太子哥哥,又對我克制疏遠,若即若離。
我想念涼州的清風麗日,快馬藍天。
想念父母親族圍在身邊的溫馨安寧。
父親背過身紅了眼,他何嘗不想讓我留下。
可是君命所授,他隻能交出骨肉至親為質,才能換得一方安寧。
回京的時候,太子哥哥來接我。
他坐在金貴的轎輦上,淡然受著眾人跪拜。
我父王佝偻了腰身,隨其餘人長跪不起,也未得他半分眼神。
矜貴的少年隻是向我伸出了手:「阿嫵,隨孤回京。」
我也坐上了那奢華的轎輦,回首看著父母親人逐漸消失在視野中。
「怎的這般愛哭?」
他嘖了一聲,伸手替我拭去淚水。
「孤會護著你,別哭了。」
回京的隊伍剛出涼州城的時候,後面追來一個小乞丐。
「王女,不好了,城裡起戰事了!」
他白皙的小臉被燻黑了好幾處,衣衫破爛,身上很多處擦傷。
隻有一雙黑目濯濯。
隨行的侍衛大聲斥責他:「哪裡來的賤民,敢衝撞殿下!拖下去S了!」
「慢著!」我焦急地轉向皇兄,「他說的許是真的……」
皇兄神色淡然地揚了揚下顎,示意我看涼州城的方向。
城門安靜地閉著,還有守城士兵在悠闲地巡邏,哪有什麼戰事。
許是這小乞丐博可憐的招數。
我爬在轎撵上看他,他的眼睛真好看呀,是涼州養出來的,格外有風情的一雙眼睛。
「太子哥哥,別S他,我想把他一同帶去京城。」
「隨你。」
小乞丐還想說什麼,在侍衛兇狠的眼神下,終究噤了聲。
回到京都,皇兄不許他進皇宮。
我便找人將他安頓下來,給他置辦了宅子,還給了大筆銀錢,讀書或做生意都行。
我將涼州的一顆小種子種在了京都,欣喜地看著他在這裡生根發芽。
這樣,我就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我們的聯系很少,轉眼過了七年,就在我快忘記他的樣子時,朝堂上一位青年首輔登閣。
白衣翩翩,桃目濯濯,芝蘭玉樹的青年,衣袖裡淌著青禾氣息。
怎能叫我不痴醉……
8
夢境的最後,我還是聽到了涼州城破的消息。
霎時間哭得不能自已。
一切都離我而去,我拼命想抓住什麼,卻怎麼也抓不住……
「阿嫵,醒醒!」
我哭著驚醒時,已經被攏入一個微涼的懷抱。
身後之人踏夜而來,沾染著夜露,滿袖的青禾氣息落入我鼻尖。
我SS攬住他的腰,如同快要溺斃的人,貪婪嗅著他氣息。
「別離開我,沈翊清,別離開我。」
那人哪受得住這般,喉結滾了滾,俯身吻在我發頂。
「阿嫵,你又做噩夢了。」
「是。」
自從和沈翊清在一起,我夢裡的涼州越來越清晰。
好像有人從塵封的記憶中將它取出來,吹去塵土,重新放在我眼前。
如果我也將它忘記,涼州就會真的如同沒有存在過一般,輕飄飄地遠走。
平常人的人生尚有來處。
而我,連來處都差點失去。
「沈翊清,永遠不要離開我。」
「永遠。」
頭頂傳來一聲輕嘆:「我求之不得。」
緩過神來,我的手掠過他的腰間,卻忽然摸到一抹溫熱液體,血腥味隨之充斥鼻尖。
「你受傷了?」
我一驚,趕忙爬起來,點燃了床頭燭火。
沈翊清的臉在燭火下蒼白得透明,眼睫輕顫,好似忍著極大的痛楚。
他一身黑色夜行衣,腰間衣料被利刃劃破,洇出一大片血來。
「別怕。」
話音未落,殿門被「砰」地踢開。
太子帶著禁軍將染霜閣團團圍住,火把照映著他的臉,顯出森森寒意。
殿門前還橫亙著看守我的內侍的屍體。
「夜闖宮闱,刺S內侍,按律當誅。」
祈修卓殘忍地扯起一抹笑來:「沈翊清,你好大的膽子。你一再糾纏孤的皇妹,你說該將你如何抽筋剔骨、炮烙示眾才好呢?」
「殿下說笑了,我與阿嫵即將成親,怎能叫糾纏?」
「倒是殿下,這幾日想方設法逼迫聖上收回賜婚詔書,也未見成效啊。」
沈翊清絲毫不懼地挑釁。
「找S!」
劍風逼近,在最後一刻堪堪停在我喉前。
太子惱怒地收了劍:「阿嫵,你做什麼?」
「皇兄,別S他,我想帶他回涼州。」
「我帶他回涼州,不會再讓你為難。」我重復了一句。
「呵。」
「七年前你便是這麼說,是我愚蠢,才會給了這賤人機會接近你。同樣的錯誤,你以為我還會犯第二次嗎?」
他一劍釘在床前,打橫將我抱起,大步走出殿門。
禁衛軍舉著火把湧進來,火光將染霜閣映照得如同白晝。
「把他給孤一刀刀剐了,骨頭剔下來喂狗。」
他目光落在染霜閣的牌匾上,眉宇間流露出濃重的厭惡:「再把這樓閣一把火燒了。」
「是!殿下!」
震天齊喝後,短兵相接的打鬥聲即刻響起。
「祈修卓,你瘋了嗎?」
我驚詫到無以復加,拼了命掙扎。
可任憑我如何捶打,禁錮我的力道也沒有松開半分。
眼看著沈翊清拖著受傷的身體逐漸落入下風,我心中升騰起一股濃稠的絕望。
「為什麼不叫皇兄了?」
太子垂眸,定定地望著我。
「阿嫵要同孤如此疏遠了嗎?」
9
這個瘋子。
這種時刻還在想這些。
我一直知道皇兄生來淡漠,視人命如草芥。
可在他展露如此陰鸷暴戾的底色時,我心頭還是生起了恐懼。
打鬥聲逐漸遠去,身後火光衝天。
意識蘇醒之時,我才發現自己被軟禁起來了。
我從來不知道,東宮書房後面還有這樣一個暗室。
裡面處處掛著我的畫像,畫中人情態各異,嬌嗔的,失落的,深情相望的。
幽微的燭火映照著暗室中唯一一張積案。
上面除了一些機密信件,還散落著許多小物件。
我第一次繡出來的荷包,落在東宮院裡的珠釵,被皇後罰跪時不小心打落的琉璃盞,戲水時落在岸邊的一隻繡鞋,還有,一件藕粉色的肚兜……
我不敢深想,這些東西從何處得來。
震驚的眼神望向皇兄時,他眼中已然翻湧起濃重的欲色。
「就是你看到的那樣,阿嫵。」
唇上的力道輾轉廝磨,循循誘進。
掙扎的手腕被鐵鏈勒出紅痕,又換得身前之人喟嘆的一吻。
「你知道我等這一天等了多久?」
「我不該忍這麼多年的,一味忍讓的結果竟是將你拱手送與他人……」
他顫抖著,眼中的恨意掩蓋不住。
「我謹慎恭儉了這麼多年,父皇也該滿意了。」
「皇兄可想好了?」
我雙手抵住他胸膛,紅著眼問他:「你今夜所為,乃是抗旨,阿翊狀告到聖上面前,你恐再無退路……」
皇兄果然激動了。
「不許再念他的名字!」
「就算他今夜有人相救,我也不會讓他活著回到朝堂之上……至於父皇,呵。」
我剛松一口氣,他便捏住我下巴,復又吻了上來:「皇權已在我手,他如何管得了我。」
耳邊的喘息越來越重,我一咬牙,血腥味瞬間充斥在唇齒之間。
皇兄並不惱,沉沉笑著,將我攏進懷中。
冰涼的手指撫上我後頸:「阿嫵,來日方長。」
而我隔著他的肩膀,目光略過積案上的密信,面無表情地勾了下唇。
10
朝中出了大事。
太子放火燒了宮中一處樓閣,次日逼宮造反。
陛下驚懼之下一病不起。
而朝中最秉公持正的首輔大人,被傳隨江湖組織出逃,一夜之間不知所蹤。
廟堂之人竟與江湖盟派有勾連,這是朝廷絕不能容忍的,何況這人還是掌握許多機密的內閣首輔。
一時間,沈翊清的海捕文書鋪天蓋地。
太子登基,以楚將軍一黨為爪牙,手段狠戾。
若有言官敢忤逆上諫,下獄抄家無所不用極。
崇華殿前的長階血流了又幹。
朝廷上下人心惶惶,再無人敢出言置喙。
人人自危,自然也就沒人注意到我這個消失了的公主。
皇兄每晚都來。
他的機密信件都在這間暗室之中。
除了這裡,他哪裡都不放心。
我在皇後的約束下疏於識字,隻通女紅,皇兄很了解這一點。
加之那些密信都有特殊的解讀方式,因此他懶得對我設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