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夫君同時愛上了兩個女人。
他哭得可憐,眼尾泛紅:「我喜愛你的性子,卻鍾情於她的容顏。」
我抬起他的下顎,輕嘆:「既如此,便娶了她罷。」
夢京人皆以為我愛夫君入骨,說我是無顏女,癩蛤蟆吃上天鵝肉。
開天闢地頭一遭。
可他們卻不知道,男人能愛上兩個女人。
我卻不能。
我的一生,隻愛過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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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的夫君陳圖南同時愛上了兩個女人。
他說:「我喜愛你的性子,卻鍾情於她的容顏。」
許諾過我一生一世一雙人的他,想娶另一個女人過門。
其實,陳圖南和蔣樂知的事,已經在夢京傳得沸沸揚揚。
偏就瞞著我一人。
眼見著瞞不住了,公婆逼著陳圖南將此事告訴我。
我揉了揉寫文章酸痛的手腕,看了眼在門外飛雪中站著的陳圖南。
「知道了,擇日便娶她進門罷。」
眼見他半晌Ṭű̂ₙ不開口,我似笑非笑:「怎麼,還要我替她置辦彩禮?」
「非是如此。」陳圖南帶著一身寒氣,邁步進入內室。
「小園,沒什麼別的話要說嗎?」
我看他滿心愧疚,勉為其難安慰了句:「我們三把日子過好比什Ţųₒ麼都重要。」
他大為感動,攬我入懷:「得賢妻如此,夫復何求。」
我細致地描繪著他的眉眼,吻了吻他的唇。
成婚三年,在我精心呵護下,他保養得甚好。
和我第一次見他在海棠花樹下拈花一笑的少年幾乎一模一樣。
2
我和陳圖南的婚事是我主動追求來的。
彼時,他才十六歲,青春正盛。
而我已經雙十年華,沒有嫁人,正八經的老姑娘。
夢京貴女圈傳聞我是因長相醜陋,性子怪異才嫁不出去。
我倒追陳圖南這事,簡直讓夢京貴族圈骯髒的水沸騰了。
他們都翹著二郎腿,等著看我笑話。
「向小園到底能不識好歹到什麼程度?」
「當年懷州一戰,應該扒了向小園的臉皮做城牆。」
剛開始追陳圖南,我也沒想著自己能成功。
畢竟年紀差距擺在這裡。
我每日勤勤懇懇地給他帶吃食,冒著風雨滿城尋他喜歡的字畫。
跟在他身後關心他的吃穿用度。
就連他的好友崔沐白都忍不住調笑道:「你什麼時候換了丫鬟?」
陳圖南後來嚴肅地拉著我:「你不必自輕自賤到這種ṱũ̂₃地步。」
「我喜歡你呀。」
他漲紅了臉:「你這人,輕浮放浪,不成體統。」
「你不喜歡我?那我不跟了。」
他扭扭捏捏地牽著我的衣袖:「我不是那個意思。」
3
「眼下,我最重要的事情便是科考。」
陳圖南不願受祖輩蔭蔽,他要靠自己科舉入仕,走人間正道。
聽說,道光寺的符咒很是靈驗。
我便去為陳圖南求符。
靈覺大師孤高,隻贈誠心禮佛的有緣人。
我不夠誠心,也不是真心信佛。
便留在道光寺包攬了寺廟素食。
靈覺大師道:「施主面容模糊,命薄艱辛,該修身愛己。」
「命格模糊是何意?」
「情深恨海,千般惆悵,祝願施主早日脫離苦海。」
我揣著符,滿心疑惑,去尋陳圖南。
他皺著好看的眉,小心翼翼:「這些日子,你去哪裡了?」
「哝,我去求了符,祝你蟾宮折桂,一舉成名。」
雖然憑他的才貌家世,早就名揚夢京。
陳圖南拇指摩蹭著黃紙,羞澀地眨眼:「你等我。」
4
人生第一的意事,應當便是金榜題名。
放榜之日,夢京震動。
陳圖南不但蟾宮折桂,還高中狀元。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他騎馬遊街,頂著滿身落花。
紅衣狀元郎膚白如玉,漆黑的眸子裡有萬千流星。
他含情脈脈:「向小園,我來娶你了。」
我心中怔松,這樣的場景在我ƭū́₊夢中出現過無數次。
一瞬間淚盈於睫,阿娘擦了擦我的眼淚:「這樣大喜的日子,應該高興才是。」
她替我梳著長長的水亮的頭發:
「小園是上天賜予我的珍寶,阿娘希望小園能順心順意,得償所願。」
「不要學你的父親。」
我幾乎不敢和阿娘對視,
打我記事起,我便知道。
我的父親心頭有一汪不能被人觸碰提及的明月。
這輪明月的清輝,讓我娘無可奈何,肝腸寸斷。
我乖巧地點頭:「我聽阿娘的。」
5
我風光嫁給當朝狀元,
晃眼便是三年。
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
三年裡,我們的夫妻生活,過得平淡又無趣。
有時候,陳圖南會發了狠作弄我,他累倒在我的胸脯上,冰涼的液體從他的眼角滑下來:
「我愛你。」
我無措地揉著他的肩背,那一刻,我有些後悔。
是我的一意孤行,造就了他的痛苦。
可我看著他這張臉,怎麼也說不出放手二字。
直到蔣樂知進京。
蔣家人與陳家人向來同氣連枝,若不是我中途插手,或許陳圖南早就同蔣樂知成婚。
幽暗清冷的回廊,我眼見著陳圖南和蔣樂知相攜走來。
蔣樂知宛如一隻漂亮可愛的糯米團子,白白淨淨,軟軟糯糯。
她杏眼黑亮,一側的臉頰輕輕鼓了起來。
陳圖南掐了掐她的臉:「怎麼不高興?」
「嫂子和我想象中有些不一樣。」
「你想象的是什麼樣子?」
「你因為她拒婚,我以為......」她別別扭扭:「反正不是她這樣。」
陳圖南的視線若有似無地放在我身上,我盈盈一笑。
上前去打招呼。
陳圖南卻甩袖離開,他個子高,路過我像是刮起一陣旋風。
6
「多年不見,高高在上的蔣小姐竟然做起了這樣的勾當。」
蔣樂知眼神陰冷,宛如毒蛇:「彼此彼此。」
「可憐的陳公子,還以為他的夫人是有多愛他。」
我揚著笑,這點攻擊力傷害不了我分毫:「你又怎知我不愛他呢?」
「你還是,一Ţű̂ₕ如既往的假得讓人厭惡。」
「你也是,一如既往地喜歡我的東西。」
我和蔣樂知話不投機半句多,草草互懟了兩句,便分開了。
我和蔣樂知認識的時候,她隻有十二歲。
是個極有心機的小不點,終日雲哥哥長,雲哥哥短。
我有時候看得好笑,抓著她的頭發繞在指尖逗弄。
被她惡狠狠地瞪一眼。
她的雲哥哥便彈一彈她的額頭。
看她吃癟的樣子,即便比她年長四歲,我還是忍不住放聲大笑。
陳圖南和蔣樂知的感情如火如荼地發展。
陳圖南要在家中為她辦生辰宴,我忍不住提醒他:「明日也是我的生辰。」
「小園,你想讓我怎麼做?」
我說:「我會辦一個賓主盡歡的生辰宴。」
我看著他眼睛裡希冀的光一點點消散。
「你是個很大度的妻子。」
7
生辰宴上,我特地給蔣樂知準備了來自她家鄉的糕點。
蔣樂知囫囵吞下道:「好香!」
陳圖南嘆氣,替她揭掉唇邊糕點渣:「仔細噎著。」
誰知蔣樂知忽然臉頰泛紅,呼吸艱難:「這裡邊放了什麼?」
我不明所以:「就是普通的杏花、糯米粉、白糖,再就是夢京人時興往裡加的花生碎。」
「嫂子,害苦了我。」
陳圖南抱著蔣樂知憤然站起身。
冰涼的眼神落在我身上:「樂知有花生藓。」
蔣樂知小時候我還給她剝過花生,她吃得歡快得不得了。
拙劣的計謀讓我忍不住扶額失笑。
陳圖南沒想到我還能笑出聲,他厭棄道:「真是最毒婦人心。」
他抱著蔣樂知匆匆離開。
留我一人面對闲言碎語和眾人異樣的眼光。
來客散去,隻一人留了下來。
「陳夫人。」
「你是何人?」
「陳夫人貴人多忘事。」
我實在想不起眼前這個身材筆挺,腰懸寶劍的是何人。
那人咬碎了一口銀牙:「崔沐白!」
原來是他,我聽陳圖南講過,此人桀骜不馴,我們成婚後不久,他便跑去江湖當了遊俠。
今年才被他爹壓回京,如今正是御前侍衛。
「夢京家家戶戶做杏花糕都放花生,蔣樂知來京數月,不可能不知道,我看分明是她馬虎大意,釀造此錯。」
「不不不,都是我的不是。」
「幾年不見,你變化真大。」
「我哪裡變了?」
「我認識的向小園,自信執著,天不怕地不怕。」
我尷尬道:「我從前,也沒您說得那樣張牙舞爪。」
崔沐白眼底漾著一層懷念:「是麼。」
8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
我是個毒婦的消息席卷了整個夢京。
我爹狠狠扇了我一巴掌:「不孝女!隨我去崔府道歉。」
阿娘閉著眼睛,不發一語。
阿爹對生病的蔣樂知殷勤備至。
陳圖南陪侍一旁,他們三人其樂融融,更像是一家人。
阿爹衝著我使眼色讓我上前道歉。
「蔣小姐,對不起。」
蔣樂知吞吞吐吐,陳圖南也似乎有話要說。
阿爹將空間留給我們三人。
我尷尬地站在原地。
「小園,樂知她因為此次紅疹,身上留了瑕疵,不便嫁人。」
「我想娶她為平妻。」
我垂著頭。
「小園姐,我保證,我不會幹涉你和阿南哥哥的感情,我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
我抬眸,看見陳圖南牢牢站在蔣樂知的身側。
多年前,我和蔣樂知的身側也站著一個人。
不同的是,那個人總是護著我。
9
我以煎藥為借口離開。
彩霞漫天,我從繁茂蔥鬱的樹枝間隙偷看到正在假山隱蔽處偷情的男女。
阿爹和蔣夫人。
我忍不住笑了一聲。
這麼多年,阿爹也算是得償所願。
「阿娘,我不愧是阿爹的女兒。」
盡管早知道,阿爹和蔣夫人之間的故事,親眼看見他們偷情還是讓我心緒起伏。
我趴在阿娘的膝頭,說:
「阿娘這些年痛苦嗎?」
阿娘潛心禮佛,她閉著眼睛,念著佛語。
「我做錯了,我讓一個人像您一樣痛苦。」
阿娘溫柔地撫摸著我的腦袋:「我痛不痛苦,取決於愛不愛你爹。」
「您愛嗎?」
「曾經愛過。」
阿娘摸了摸我的臉:「因為那點稀薄的愛,我容忍他傷害你,小園,阿娘要向你道歉。」
我眼底泛著淚光,搖了搖頭。
「阿娘希望小園能知錯就改,好好的,向傷害過的人道歉。」
10
蔣樂知進府的那天,我枯坐在自己的屋舍。
聽著外面歡天喜地的慶賀聲。
如果不是我橫插一腳,他們也不至於蹉跎三年。
我提筆寫字,宣紙氤氲墨痕,眼淚打湿衣衫。
「小園。」
我背對著陳圖南,擦掉眼淚:「你來做什麼?」
「我最後問你一次,小園,你到底有沒有話和我說!」
「夫君,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你愛蔣樂知嗎?」
陳圖南猶豫了,我摸著他的左胸,掌心下心髒跳動的聲音明顯。
「蔣樂知的一顰一笑對我有著致命的吸引力,我喜歡她明媚的杏眼,甜蜜的酒窩。」
「拋開我和她之間的恩怨不談,她是個好姑娘。」
他有些迷茫,
像是一隻迷失在海棠花林的小鹿。
我初見陸雲幕的時候,也曾錯把陸雲幕當成一隻小鹿。
11
我十六歲的光景,去往懷州。
那時我是個陰鬱少女,懷著滿腔憤懑。
揣著一把刀,一門心思想為自己報仇。
我當時想好了,隻出三刀,一刀蔣夫人,一刀蔣樂知,還有一刀給自己。
幹脆利落,絕不拖泥帶水。
我一個人出門,跋山涉水不知吃了多少苦才到懷州。
打聽到第二日懷州權貴要去海棠林賞花,便提早在花樹上埋伏。
一不小心,睡著了。
「別動,煩。」
我模模糊糊感覺到有個人拿著一支花在我臉上蹭來蹭去,嫌煩地睜開眼睛。
看見一雙清亮的笑眼。
如霧的粉光裡,少年溫潤如玉,潔淨如雪,清澈似水,帶著溫和的笑意。
「你是誰家的姑娘,怎麼睡在這裡?」
我悶頭掏出一張大餅啃了啃:「要你管。」
「你是不是找不到家啦?你姓什麼?我怎麼從未在懷州見過你?」
真煩,看來我要砍四刀了。
我抽出長刀,龇牙咧嘴:「再廢話,砍了你!」
他愣住了,按住我的手腕:「在懷州,還從沒人敢拿刀對著我。」
我後來才知道,陸雲幕是陸將軍的兒子,從小過著刀尖舔血的日子,練就了一身武藝。
有他在,我的砍人計劃宣告失敗。
12
但我還年輕,怎會輕言放棄。
我留在懷州,伺機而動。
陸雲幕卻像是纏住我了一樣,那段時間,懷州平靜祥和,我走到哪裡他都要跟著。
「你這樣真的很煩啊!」
陸雲幕撓了撓後腦勺:「你看你脾氣不好,還總是生悶氣,動不動就掉眼淚,我要是不跟著出事了怎麼辦?」
「那就出事好了,反正這世上也沒人在意我。」
「哎呀,哎呀」他急得團團轉:「你年輕,有衝勁,漫長的人生還能見到許許多多的人呢,總有人會愛你。」
我瞪他一眼,遠遠地跑走。
但當我發現陸雲幕是蔣樂知沾親帶故的表哥時,我就不嫌他煩了。
我讓他帶我見蔣樂知。
他目光有些猶疑:「這.....不好吧,這麼早就見親人嗎?」
「怎麼,害怕我對你傾國傾城的表妹做壞事?」
陸雲幕不置可否。
沒過多久,陸雲幕牽著一個才十歲左右的糯米團子出現。
「蔣樂知呢?」
小糯米團嘟著嘴:「姐姐,你找我。」
她還這麼小,一派天真。
我怎麼也掏不出藏在袖中的匕首。
13
我遊魂一樣,失去了復仇的動力。
Ŧù₋漫無目的地不知走向何方。
「吧唧吧唧。」
我忍無可忍:「你就不能換個地方吃糖人!」
陸雲幕無辜:「我們都見過親人了,你用完就丟,你不是人!」
「我本來就不是好人。」
我和他不歡而散,隻顧著悶著頭向前走。
不小心撞到一堵肉牆。
「斯。沒良心的,撞到人都不知道道歉。」
我不吭聲。
「真生氣啦?雲哥哥給你買了糖人哦?」
「什麼雲哥哥,怪惡心的。」
「那你想叫什麼?」
「嗯,小陸子。」
我一邊咬著糖人一邊和陸雲幕拌嘴。
「我堂堂陸小將軍,在你眼裡竟然和太監一樣。」
我不知道陸雲幕這樣的人喜歡我什麼。
我長得不好看,性格也不好。
老是喜歡和他拌嘴,還來歷成謎。
可他偏偏喜歡我。
滿心滿眼都是我。
我和他逛遍了懷州城。
我們一起釣魚,放風箏。
一起遊湖摘蓮蓬。
一起打獵烤鹿肉。
我們做了許許多多我從前在夢京沒有做過的事情。
有一天,我們躺在冰涼的草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