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我想問黎煦,你還喜歡秦暖嗎。
可在那一刻,我卻問不出口。
14
曾經問不出口的問題其實早就有了答案。
發展幾乎停滯的小縣城,營業多年的小賣部。
我對著窗外的街景,發了不知道多久的呆。
黎煦扔下那句話後,兩天沒再露面。
第三天晚上,我在我家樓下見到黎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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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長椅上抽煙,身形依舊筆直。
這兩天,我搜了很多之前從來沒主動搜過的新聞。
他沒有成為檢察官,出國讀研究生時就開始接觸家裡的業務,畢業就接了班。
現在華星決策性的事項都要看他。
前不久開始投資新能源產業和人工智能,無論是從發展方向還是政策扶持來看,他的眼光都很有前瞻性。
網上說,最怕富二代比你還努力。
黎煦不喜歡露面,照片不多,但大多西裝筆挺。
不像現在,隨便套著件黑色衛衣,像大學生。
我靠近時聞到了濃烈的酒味。
他雙頰微紅,狹長的眼睛斜睨我,聲音委屈。
「我胃疼。」
我停在他面前:「胃疼還喝酒?」
「不讓我上去坐坐?」
我知道了:「你就是想登堂入室。」
黎煦也嘆出一口濃烈的酒氣:「那怎麼辦?三天了,我都沒有找到一個能去你家的借口。」
我看了黎煦一會兒,覺得自己應該沒做夢。
這就是黎煦來了。
我將人帶回了家。
昏暗的玄關,窄到兩個人轉身都覺得擠。
我沒有開燈,在黑暗中問。
「你不生氣了?
「對不起。」
黎煦沒有說話。
我嘆了口氣。
湊近一點,在他唇邊落下一個吻。
重復:「黎煦,對不起。」
黎煦呼吸微頓。
「寧冉,你招我是吧?」
眼睛已經適應了黑暗,我們能清楚地看見彼此:「你不想?」
黎煦沒說話。
我又問:「不想你買那個幹嘛?」
「我沒看清楚,」黎煦咬牙,「太緊張了,本來以為是盒口香糖。」
我一愣,黎煦已然惱羞成怒,狠狠咬了上來。
我驚呼一聲被他託起,鎖骨間都是灼熱的呼吸噴灑。
「買了就別浪費了。」
「不是大小不對?」
「你不應該問我為什麼隨身帶著?」
「是啊,」我身體生理一起失重,「所以為什麼?」
黎煦牙咬得更緊了,難得爆粗口:「並沒有,老子他媽早扔了。」
我發出第一聲不合時宜的笑。
最後笑不出來的卻也是我。
太難受了,怎麼也到不了。
黎煦比我還能忍,他見我丟盔棄甲的樣子,笑得幸災樂禍。
「忍忍吧,沒東西。」
我氣到在他鎖骨留了個牙印。
……
夜很漫長。
結束時窗外夜色的墨好像淡了,疑心已經到了第二天早上。
黎煦抱得很緊,眉眼間都有點不開心。
我捋平他的眉間,想到了我們分手時的事。
15
我們的分手其實早有預兆。
開春以來,媽媽的狀態愈發不好。
5 月份時,我開始頻繁往返京城和寧市。
做過一次她離開我的夢,第二天枕巾都湿透了。
可我心裡再急,也不能在她面前表現出來。
「你爸爸最近帶回來不少錢。」
我想著徐醫生的話,心不在焉:「是嗎?」
「冉冉,我不是在乎錢多錢少。」我媽有些氣短,常年的治療不僅能摧毀一個人的身體,更能摧毀人的精氣神。
可她戴著暖融融的毛線帽,看向我的目光溫柔又平和。
「我隻是覺得,你爸爸走正道了,之後萬一媽媽不在了,你也不會太累。」
我鼻尖一酸:「媽,別亂說話。」
醫院不能吸煙,我叼了支紅塔山在嘴裡。
身旁的大叔看我一眼還驚訝:「小姑娘抽這麼烈的煙?」
我輕笑:「這不是沒抽嗎?」
餘光中有身影一閃而過。
那股怪異的感覺又上來了。
最近總覺得有人在盯著我,四處探尋卻找不到任何痕跡。
我以為又是催債的。
但哪有催債的隻盯著不露面?
我爸一整天不在。
深夜,我在住院部樓下堵到了他。
熟悉的煙酒味燻得我近乎需要屏住呼吸。
胸口怒火中燒:「你又去哪了?!」
我爸見是我,立刻賠笑:「爸跟幾個朋友去吃飯了,你在你媽這我也放心。」
「你在這哪來的朋友?」我在他的表情裡窺見端倪,「你去賭了?哪來的錢?」
「就是幾個能介紹幹活的朋友,」我爸急忙解釋:「沒賭,真沒賭,就喝了點酒。爸爸知道自己之前錯了,現在再也不敢了。」
我狐疑看他,開口警告:「但凡我媽因為你出一點事,寧志遠,你等著償命。」
我爸再三討好著向我承諾。
看見他這一如既往的樣子,我瞬間被深深的無力感席卷。
或許他真的沒有再賭吧。
可即便如此,我還是有些心神不寧。
回學校後,黎煦輕易覺察到了我的不對勁。
「你怎麼了?」
「我沒事。」
他眼神暗下,停頓一會兒才說:「不要有事瞞著我。」
我沒留意他的情緒,隻含糊答應:「好。」
16
我賣掉了很多黎煦從前送我的東西。
又開始投入無盡的兼職中。
無意中聽到的電話和無法抑制的喜歡,讓我不再把索取看得那樣坦然。
我甚至有時候很想躲著他。
又不能太躲。
因為我會有點想他。
他給我的錢很多。
可真有那麼多嗎?
治病、住院、念書、日常開銷,都像壓在我頭上的大山。
再加上後續的費用……
我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於是隻好能做什麼就做什麼。
忙碌能讓我倒頭就睡,忘記很多事。
恰好黎煦也忙。
他要應付不知對他提出了何種要求的家裡,也在為申請本校保研做準備。
黎煦的生日在六月。
即便時間被無限壓縮,我卻也還是去準備了禮物。
他什麼都不缺,我去錄音棚錄了幾首歌給他——他挺奇怪的,很喜歡聽我唱歌。
調音師做好後,我把音源拷到 U 盤裡。
在上面貼了張標籤:【to 黎煦。】
黎煦生日那天,我在家教那邊耽誤了一會兒才到。
走到包間外時,裡面的人聊得熱火朝天。
「黎哥,你怎麼著?出國讀研,妥協了?」
「不妥協能怎麼辦?」這是錢鵬的聲音,「胳膊擰不過大腿。」
「哎不是我說,你家讓你申請的學校是不是離秦暖那很近?你去了可得好好照顧人家——」
「我有女朋友。」
「談戀愛歸談戀愛,你跟秦暖還是不一樣。」
自己心裡想是一回事。
從別人嘴裡聽見這個名字,感覺還是不一樣。
「我們壓根——」
我嚯地推門進來。
包間裡瞬間鴉雀無聲。
黎煦臉色一僵,見我到他身邊坐下又恢復正常。
「抱歉啊,我遲到了。」
「沒關系。」
我把準備好的盒子遞到他面前:「生日禮物。」
「什麼生日禮物啊,給我們也看看唄!」
黎煦小心收過:「行了,吃飯,吃也堵不上你的嘴。」
我進包間後,原本喧鬧的氣氛陡然多了絲尷尬。
他的朋友,非富即貴。
我就像一塊並不適合的拼圖,強硬地鑲嵌其中,格格不入。
飯後,眾人說要轉場。
我起身,小聲說:「我還有事。」
黎煦下颌一繃,臉上寫滿煩躁。
他像是終於按捺不住,拽住我的手拉著我往外走。
高檔會所的包間,就連走廊上都點著好聞的燻香。
我由他拉著,被拽進一個空包間。
黎煦踱步半晌,總算開口:「我提前那麼久跟你說可你還是遲到,你到底有多忙?」
「我道歉了,你沒聽見我就再說一次,對不起。」
「你……」黎煦氣笑,「你以為我在因為這個生氣?你什麼事都不告訴我,我給你買的東西你都拿去賣掉,你到底需要多少錢?是不是非要我自己查才行?你能不能對我坦誠一點?」
他知道了。
我臉上瞬間閃過難堪,可抬頭跟黎煦對視時,卻還是沒忍住呼吸一窒。
我從沒見過黎煦失態的樣子。
他在我面前或是笑或是深情或是氣定神闲。
總之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眼眶像有絲絲縷縷的湿意,狼狽又傷心。
剛剛我們都喝了酒。
不知道酒精還是理智哪個先佔領高地。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冷靜的響起:「你就對我坦誠了嗎?秦暖是誰?」
「你不就是因為我跟秦暖像才會多看我一眼嗎?不然呢?你會去看一個家境普通、自卑擰巴的人?這些你也沒告訴我,我們扯平了。」
黎煦頓在原地。
他很聰明。
很容易就想通了其中的關竅。
也很容易就覺得好笑。
「怪不得……原來你一直是這麼覺得?你就是抱著這樣的目的一直接近我?」
「我——」
「就當我犯賤。」
黎煦摔門離去。
我心一慌,卻硬生生收回了想要去拉他的手。
我們注定不會在那個時刻在一起。
何必多此一舉。
17
我以為事情到這差不多可以結束。
沒想到黎煦的家人會找上我。
更準確地說,他們沒有自己來。
而是請助理來的。
Tina 職業幹練,說話毫不拖泥帶水。
「我就直說了,黎總希望你能跟黎煦分手。作為交換,我們可以幫助你們一起找合適的腎源。如果之後有需求,就業、念書方面我都會幫你安排,如果有金錢方面的需要,也可以談。」
我握著衣服的手一緊。
腎源?
我回過神:「可排隊的人有很多,如果這樣,那不是有其他等待的人……」
「你很善良。」Tina 衝我微笑。
「我不是——」
我當然想讓我的媽媽就排在第一位。
每一次的透析都像對生命的透支。
可隻有病人和病人家屬,才知道治療、等待有多痛苦。
「我們可以幫助你們在世界範圍內排隊。」Tina 說。
「其次,我們也會注意方法,首先考慮放棄移植的部分。」
她說得很隱晦:「至少能確保能順利到你們醫院。」
是啊。
我會這麼想,可說不定已經有人這麼做過。
「我想你們誤會了,」我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他可能並沒有你們想的那樣喜歡我。我們現在應該分手了。」
「你不需要考慮這些,隻用去說就好。」
她始終很有禮貌,像是在闲聊天。
隻是在最後一句話時,神情嚴肅:
「黎先生讓我幫他帶句話。
「黎煦很倔,他非要讓你們分開也不是不行,但是還是讓你們自己解決能讓他更甘心一點。
「他一直很忙,可能有很多地方忽視了黎煦。但請你理解他作為父親的心情。
「如果你在他的位置,你也不會希望自己的孩子找這樣的另一半,不是嗎?」
這句話語調並不重,卻像一下擊中我的七寸。
我無法反駁。
小時候總覺得真愛萬歲,可真到長大以後才能看見人與人之間的差距有多大。
尤其上了大學以後,我來到更大的世界,也看到了更大的差距。
我抽了很久的煙。
給我媽打了個電話:「媽媽,你能不能一直陪著我?」
我媽從不掃興,她很累,可還是說:「媽媽能陪你走下去,媽媽還能陪你走很多年。」
媽媽能陪我很多年。
這就夠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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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是因為想喝酒去酒吧。
抖抖恰好也在:「分手了?撈了多少啊?」
「沒多少。」
抖抖打量的視線在我身上繞了一圈。
他嘆口氣:「我剛開始怎麼跟你說的來著?別把自己玩進去。」
我一直覺得我跟黎煦應該算已經分手了。
如果不見面,就沒有再說一次的必要。
直到有回下課往回走,痛經讓我眼前一陣發暈。
胳膊被人扶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