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讓她們寧願放棄幾年的刑期也要來折磨我。
要收買牢獄裡的人並非易事,她們有些人快要刑滿釋放。
能讓她們放棄出獄的機會也要來折磨我,定是重金所致。
而雲婷的這些銀兩,都來自景家,但她用銀子是有限制的。
額外的銀錢隻能從他處籌措,我深信他不會容人如此對待於我。
但當獄中眾人都在辱罵我不知廉恥,覬覦長輩時,我的心志漸漸消磨,雖想相信他並不知情。
卻在他始終未曾探望的日子裡一次次絕望。
他的話語打破了我五年來的認知,低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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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柔,對不住,我不知雲婷對你做了這麼多的錯事。
「你放心,傷害過你的人我定會嚴懲,今早我已告知府衙,雲婷已被拿下,那些獄中惡人也將永世不得見天日。」
我驚愕地望著他:「大人,你當真不知?」
我原以為你知曉,那你為何從不探望?
「柔柔,你信我……」他說著欲來執我手。
我悄然避開,他神色黯然:「柔柔,我不會這般對你……」
「可你從未來看我。」我道出心中積壓五年的疑問。
他眸中盡是痛楚與愧疚:「對不住,我……我隻是……無顏面對於你。」
原來如此。
這一切都已不重要。
我尚有未了之事,不願再談及這些沉重往事。
隻得問道:「大人……何時能自行活動?」
見我態度稍緩,他面上浮現笑意。
「柔柔,此刻便可離開,你新歸來衣物甚少,隨我去成衣鋪看看如何?」
「好。」我輕輕應允,我也需置辦些物件。
他領我去了城中最大的成衣鋪,素來不喜逛鋪子的他今日卻格外有耐心。
但凡我稍加注目的衣裳,他便命人盡數包下。
不覺間他已為我添置許多,我卻覺如負重擔,難覓半分歡愉。
我深知自己病入膏肓,怕是永難痊愈。
恨不得時光倒流,不曾邂逅那驚豔一面,他亦未曾施以援手。
也就不會有這許多糾葛。
6.
我們離開鋪子,忽見數名中年人來勢洶洶,直衝面前。
他們手提菜蔬雞蛋,一見我便劈頭擲來。
口中咒罵不休:「你這個S人兇手,還不去S,還我兒子,還我兒子……」
我這才明白,他們是雲婷誤藥害S那人的親眷。
他們手中的臭雞蛋砸在我的頭頂,腥臭的蛋液順著臉頰流淌而下。
02
景熙為護我周全,身上也沾滿了腐爛的菜葉和汙穢。
他那身藏青色錦袍已是一片狼藉,將我護在懷中,不住地安慰:「柔柔,莫怕,我在此。」
可我耳邊縈繞的全是五年前那個冬日,那個被誤藥而S的人臉色慘白,我被逼著承認那不是我所為的場景。
記憶中全是大牢裡那些女犯的尖叫聲、咒罵聲、唾棄聲:「小小年紀就覬覦自己的長輩,不知羞恥。」
「也不知你爹娘是如何教養的,這般不懂事,定是行為不端才進了大牢。」
「若我有這般女兒,還不如一S了之,養大了卻不爭氣,不知檢點。」
她們扯我的衣裳,說要看看我是否清白。
「瞧過了,倒還是個幹淨的,哭什麼哭,年紀輕輕就入獄的能是什麼好人,不也和我們一般。」
那日我的生辰成了我永世的夢魘,那個鮮活的蘇柔S在了那年的寒冬……
我恍惚間被景熙抱回了馬車。
待我回神時才發現我把他的車廂弄髒了,我的裙裾上、景熙的軟墊上盡是臭雞蛋和菜葉。
「對不住,我……把你的軟墊弄髒了。」
「無妨,柔柔,不髒,待會我便讓人清洗了。」
他騙我,明明好髒。
我身上沾滿了汙穢,就如同那五年……
那五年裡那些人也是這般,把吃剩的飯菜倒在我身上,湯水浸湿我的衣裳。
那五年也是這般地汙穢,此後我見著飯食便覺作嘔。
獄卒說我生了副千金小姐的命還挑食,獄中的人說我與人有染。
流言四起,此後旁人見我便要品頭論足,放風時大家都躲得遠遠的。
「莫碰我,髒……」
景熙用帕子替我擦拭時我下意識地躲開了。
他痛苦地將我攬入懷中,輕撫我的發絲。
一遍遍地哄我:「柔柔不髒……柔柔是這世間最清白的姑娘。」
這般善意的謊言聽來一點也不叫人歡喜。
若是從前,該有多好啊。
我哭得喘不過氣,心口疼得窒息,SS地揪住景熙的衣襟:「叔叔……你騙我……」
「對不住,柔柔,叔叔錯了,叔叔往後再不騙你可好?」
可是,來不及了,來不及了啊。
景熙替我拭去眼角淚水,一遍遍地親吻我的面頰:「柔柔……莫哭了,是我的錯,叔叔的錯,對不住……」
7.
那日後景熙帶我去尋了醫者,醫者說我的病情愈發嚴重了。
景熙本不欲讓我知曉,卻被我偷聽到了。
醫者說我如今最需親人陪伴,故而景熙日日守在我身邊。
他不再似從前般忙於生意少歸家,即便要出門也定要帶著我。
如今雲婷也走了,每日也無人欺辱我了。
景熙每晚都會給我講故事,陪我看戲文。
我看話本子哭了,他也會陪著我哭,我笑了時他比誰都歡喜。
他的喜怒仿佛與我的一般無二了,恍如夢中。
我知道他在努力地想要補償我,可惜這世上不是什麼都能挽回的。
有些事,錯過了便是錯過了。
這日,景熙要去外地辦事,他不放心我獨自在家,但他做的事似乎又不想讓我知曉。
為了讓他能安心遠行,我強裝歡顏,說會好生在家等他歸來。
醫者也說我如今的病情有所好轉,不必看管得那般嚴密。
景熙這才稍感安心,叮囑了我諸多事項,又給我備好了幾日的飯食,確保我不會挨餓才動身遠行。
這夜,我從夢中驚醒,覺得有些餓卻不想用飯。
我準備吃個果子再睡,拿起刀削果子時不慎劃傷了手。
我看著指尖湧出的鮮血,任由它流淌。
我想,若能就此長眠,或許便能解脫,但這念頭隻是一瞬。
就被景熙養的白貓把我的水果刀撥到了地上。
那貓渾身雪白,而我指尖的鮮血滴落在它潔白的毛發上。
我感到十分罪過,好似我玷汙了它,我慌忙找出藥箱,取了塊布條把手指包扎好。
抱著白貓不住地道歉:「對不住,小白,我不是有意的,我帶你去洗澡好不好?」
我把小白抱到銅盆邊,舀了溫水輕輕澆在它身上。小白倒是個愛幹淨的,一點也不怕水,乖乖地趴在那兒任我擺弄。
我用手指輕輕地梳理它的毛發,生怕弄疼了它。它時不時抖一抖身子,水珠濺得到處都是,我的衣裳都湿了,但我一點也不惱。
我看著它湿漉漉的樣子,忍不住笑了。
它那雙琥珀色的眼睛一直望著我,好像在說:“主人,你終於笑了。”
我用手指撓了撓它的下巴,它舒服得眯起了眼睛,喉嚨裡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洗完後,我用軟布把它擦幹。它的毛發蓬松起來,像朵白雲似的。
我剛想把它放下,它卻跳到我懷裡,用腦袋蹭我的手心。我摸著它溫暖的身子,心裡暖暖的。
它又用小舌頭舔我包扎的手指,好像在安慰我。
我把它抱得更緊了些,它就這樣依偎在我懷裡,發出輕柔的呼嚕聲。
我看著它恢復如雪般潔白的毛發,心裡的陰霾似乎也散去了些。
它仰起頭,用湿潤的鼻子碰了碰我的臉,我忍不住親了親它的額頭。
「雲兒,謝謝你陪著我。」我輕聲說道,它似乎聽懂了,又蹭了蹭我的手心。這一刻,我感覺自己不再是孤單一人了。
這夜裡,為小貓沐浴後,攜它同眠。
許久未有如此安穩。
醒來時,樓下傳來整理行裝聲,不料他歸來如此之快。
8.
抱著貓兒向他示意:「雲兒,這是景大人,喚聲好。」
貓兒輕叫回應,他上前撫我發頂:「柔柔,醒了?隨我去江南走一遭。」
雖不願遠行,但他定是放心不下我獨處。
見他似未察覺貓兒,我出聲道:「可否帶上這隻白貓?」
「自然可以。」
他笑著應允,將白貓安置妥當。
同乘馬車啟程,他命人照看貓兒。
抵達驛站,我立即尋找雲兒。
它靜候我至,卻在我將至時突然竄出。
我緊隨其後,眼睜睜看它衝向街市,被馬車撞倒,血染青石。
「柔柔!」
身後傳來他焦急呼喚,一把拉住我。
淚流滿面,我失聲喊道:「它被撞S了!雲兒沒了!」
路人竊竊私語,言語漸清:「這姑娘怕是失心瘋了,要尋S。」
「定是神智不清,哪來的貓?分明是瘋病。」
「快走吧,那公子眼神駭人。」
再望向事發之處,竟無一絲血痕。
原來從未有過雲兒,都是我想出來的。
「景大人,他們說的是真的嗎?」
他捂住我耳朵:「別聽他們胡說,你好好的。等回府,我給你尋兩隻小貓,讓它們生一窩小崽子。」
我知道他在騙我,我的病越來越重了,總是看到不存在的東西。
他每次說謊時就愛捂我耳朵,可我都聽得清清楚楚。
回到驛館,這是景家的產業。
他每回出門都喜歡住這兒,這次為了我還推了公事。
晚上寸步不離地守著我,可我不想和他待在一處。
我以為有了貓兒作伴,就不會那麼孤單。
可這一切都是假的,好像我注定什麼都留不住。
什麼都抓不住,就像我對他的心意,到頭來隻落得牢獄之災。
我不喜歡別的動物,偏偏喜歡雲兒,誰知道連它也是我臆想出來的。
迷迷糊糊間,我聽見他和大夫說話。
「她的病又嚴重了,開始出現幻覺,該如何是好?」
他蹲在地上掩面而泣:「都是我的錯。」
每次他和我道歉,我心裡就難受得緊。
9.
從前他道歉,準沒好事。
雲婷搶了我的胭脂,他說:「我再給你買新的。」
雲婷騙他說迷了路,他就丟下我去找她。
那天大雨,我在破廟等到半夜,病得不輕。
他又說:「是我不好。」
他為雲婷讓了那麼多次,可從沒為我堅持過。
他總說自己不好,其實是我不夠好。
因為我不好,他才總顧著雲婷。
因為我不好,我替雲婷受罪時他也不幫我說話。
可這些,原本就是我欠他的。
他救了我,卻讓我一次次陷入絕境。
有時候真想,當初就S在他救我那年該多好。
也不會喜歡上他,也不會這樣難過了。
那五年裡,我日日盼望他能來探望,那樣我便有活下去的勇氣。
我多想告訴他,牢獄中人人欺我,求他救我,我已不堪忍受。
可他始終未來,一次也無……
次日景熙要去參加商會,不放心我獨自留在客棧。
我再三保證不會亂走,定在房中靜候,他才離開。
景熙不信我,怕我做傻事,走時特意叫人鎖了門。
他還讓人收走了屋裡的刀剪利器,甚至安排人在外守著。
但他不知,我入獄前是藥堂裡最聰慧的學徒。
這些根本攔不住我,我想趁他離開時留封信給他。
明明有千言萬語想說,卻不知從何說起,最後隻寫了幾句話:
【叔叔,願你平安喜樂,若有來世,願不再相見。
替雲婷頂罪一事,我不怨你,這是我欠你的。從此兩不相欠。
我S後,你莫要尋我,也不必為我立碑,讓我靜靜離去罷,此生再無相見。】
我支開了守門的下人,最後去了後院。
這裡有座涼亭,也是當年景熙救我的地方。
我站在亭中,取出暗藏的匕首。
晚風拂過耳畔似在低語:「蘇柔,一刀了斷,便能解脫所有苦痛,再無人能傷你。」
沒有趾高氣揚的雲婷;沒有兇神惡煞的獄卒;沒有朝你扔臭菜的婦人;沒有心懷不軌的囚犯;更沒有景熙。
讓那些盼你S的人,都稱心如意吧……
10.
蘇柔S時,她看到了江畔兩岸的燈火;
她看到了景家酒樓張燈結彩;她看到了追來的景熙;
她看到了他許諾的婚禮,那對喜聯上寫的新人竟是她和景熙。
可她累了,她厭倦了這個滿是惡意的世道。
那日她在涼亭中自刎而亡,一切都已經來不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