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可沒想到,這麼多天她還是沒有消氣。
要是能學學人家沈絡青的心胸就好了。
裴璟一邊想著,一邊挪步往外走。
「阿璟,你去哪兒啊?」沈絡青連忙抓住他的袖子。
「你不是說,她想要我哄哄她嗎……」
裴璟的臉染上不自然的緋紅:「我就破例去哄一下。」
沈絡青愣在原地。
半晌,她勉強發出聲音:「這種事隻有零次和無數次,你開了這個頭,以後吵架就都要哄她,而且一次比一次難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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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璟猶豫了一下,沈絡青趁機搶走他手上的藥瓶,安慰地拍拍他的肩頭。
「放心吧,好兄弟有難我肯定幫,等過些時日我再去勸勸她,不勸好不回來見你,你看行不?」
裴璟僵硬的臉上終於放松下來。
他欣慰道:「多謝你啊,絡青。
「還好有你。」
4
我將前因後果告知明繡姨。
她聽後神色凝重,一言不發。
光束下飄浮在半空中的塵粒令我躁動不安,我已經做好了被她訓斥的準備。
然而,下一刻我感受到的卻是一隻溫暖的手。
明繡姨伸出手掌,憐愛地撫摸我剛剛消腫的臉頰。
她忍著哽咽:「我的雁兒受苦了……」
不知為何,這些天以來的不安、羞憤、難過全都因她這句話一掃而空。
我覆上臉頰上的那隻手,安心地搖了搖頭:「沒事,已經過去了。」
明繡姨心疼地看著我,幾欲要咳出來。
「走,我們去找侯爺告狀,不能讓那小子平白羞辱了你!」
我攔住她:「侯爺和夫人待我們極好,正值歲末,何必再給他們平添煩惱呢?」
「兒子是他們養的,做了錯事就該他們教育。」
見我不語,明繡姨恨鐵不成鋼道:「你難道想就這麼翻篇嗎?」
我抿了抿唇,「翻篇也沒什麼不好,我未來還得嫁給他,就算無法討他歡心,但也不能讓他再記恨我了。
「而且,我當時也打了回去,就當扯平吧。」
我無可奈何地衝她笑笑,明繡姨的表情越發復雜。
就在我們意見互相僵持不下時,外面傳來一陣喧鬧。
掃地的小廝說,邊境傳來密報,急召二公子回到前線。
「年前怕是回不來了,雁來小姐快去送送吧。」
我望向明繡姨,她滿臉的不樂意。
倒像是與往日的我調換了立場。
等我們走到侯府門前加入送別隊伍,裴璟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
他並未上馬,看起來有些焦躁,心不在焉地聽著侯爺和夫人的囑咐。
忽然他與人群中的我對上了目光。
興許是錯覺,裴璟的焦躁似乎不見了。
他神色復雜地望著我,一副猶豫的樣子。
若是以往,明繡姨一定會把我推出去,讓我同裴璟交流感情,但此時她正漠不關心地看著不遠處樹上結的紅柿子。
裴璟還是向我走來。
「雁來,我——」他沉默許久才開口。
「二公子一路順風。」
我大概知道裴璟要說什麼,但侯爺和夫人就站在那邊,這並不是談論此事的好時機。
裴璟明白我的意思,把話咽了回去,他的目光緊緊盯著我,眉間的紋路愈發深邃。
「將軍,我們該出發了!」
沈絡青催他。
「你……等我回來,我有話和你說。」
裴璟丟下這一句話,急匆匆轉身上馬。
侯夫人依依不舍地望著他的背影,輕輕嘆息。
轉過頭來關切地問我:「雁來身子可好些了?我還想若你再不出門,便叫太醫來看呢。」
「勞煩夫人惦念,我已經沒有大礙了。」
「我有。」
正往內院走去,一直沉默不語的明繡姨忽然開口。
她不卑不亢地直視著侯爺的眼睛,腰背不曾彎曲絲毫:
「煩請侯爺將婚書退回,裴家的高枝,我們攀不起。」
5
我沒想到明繡姨會要求退婚。
她明明比我更加看重和裴璟的婚約。
三年前母親將我託付給她,她一直以來對我無微不至。
或許是姐姐的囑託太重,加上她的身體狀況算不上樂觀,明繡姨便希望我能嫁一個好夫家,以保後半生有人庇佑。
所以她時常要我向裴璟獻殷勤,以求得他的歡心。
書房內,得知原因的兩位長輩臉色十分難看。
尤其是永安侯,我從未見過他那麼恐怖的表情。
「這個孽子!居然當眾動手打自己的未婚妻?他還是人嗎!」永安侯氣得狠狠一拍桌子。
可惜當事人已經離開京城,一腔怒氣無處發泄。
「雁來,莫非這幾日你抱病不見,是因為這個?」
侯夫人眼眶發紅,自責地握住我的手:
「好孩子,讓你受委屈了,都是璟兒的錯,等他回來我定狠狠罰他,再給你賠不是!」
她又看向明繡姨,有些為難道:「隻是明繡,這婚約非要作廢不可嗎?」
「夫人,並不是我非要退婚,而是這婚不得不退。」
明繡姨抬首字字鏗鏘:「雁來當街與人爭吵,不顧影響固然有錯,可她既不是二公子的營兵,也不是他的奴僕,他憑什麼對她予懲予罰?
「這還沒嫁進來便是這般態度,若真成了他的媳婦還了得?」
明繡姨微微嘆氣,眼中滿是失望:「且看二公子的樣子,應是沒意識到,施雁來是個人,不是他的所有物吧。」
這話倒是點醒了我。
我想起那日沈絡青說起裴璟對待我與其他女子態度不同,當時還以為她的意思是裴璟太過討厭我。
如今一想卻並非如此。
剛見面時,裴璟待我十分友善,而對我冷眼相待是在得知我是他的未婚妻後。
——作為他的所有物,我不符合他的預期,也沒達到他的標準。所以才總對我冷嘲熱諷。
或許在他看來,那是一種鞭策,一個能讓我向他心中妻子的形象愈發貼合的鞭策。
而那日在東街,我又一次做了不符合他心意的事,他便像處置自己的東西一樣去處置我。
意識到這一點,我忽然覺得沒什麼難過了。
因為一切都是裴璟的一廂情願罷了。
我是想討他的歡心,可我從沒想過成為他的某樣東西。
三人不知我內心的百轉千回,激烈地討論婚約一事。
明繡姨不肯讓步,侯爺和夫人也不想放手。
終是老侯爺開口問我:「雁來,實話告訴老夫,你喜歡裴璟嗎?」
我猶豫片刻,最終搖頭。
我曾經不是對裴璟一點想法都沒有。
且不說他盛名在外,是京中姑娘們的傾慕對象。
光是想到這樣才華橫溢的兒郎是我未來夫婿,便已然讓我小鹿亂撞。
可惜,感情一事終究無法勉強。
他用一年的時間告訴我,我們就是合不來。
我學不會他喜歡的騎射,他討厭我繡的花。
我對他說的兵法一竅不通,他燒了我精心繡的荷包也不會心疼。
這樣的挫敗感日復一日地折磨我。
如此一來喜不喜歡都不重要了。
聽完我的回答,老侯爺重重嘆氣:
「感情不能強求,你既不喜歡他,我又怎還能勉強你……」
他和夫人交換一個眼神,面帶慚愧地衝我笑:
「其實老夫還有一位長子,品行端正容貌尚佳,可惜身負頑疾不良於行,但將來爵位由他繼承。
「若與你定親之人是他,雁來可願嫁否?」
6
退婚一事終究不了了之。
除了他們的極力勸說,更因我的決心產生了動搖。
因為老侯爺點出了一個我們無法回避的問題:
「如果離開侯府,你們要去哪兒?」
這令我啞口無言。
當初和姨母上京,本就是不得已而為之。
兩年前蘇州縣令因病暴斃,新縣令赴任就職。
隻因在街上無意對上視線,便要娶我做他的小妾。
起初他還惺惺作態地找媒婆上門遊說,我以正在服喪為由拒絕,卻不依不饒稱可以待服喪期過再完婚。
後來見我執意不肯,他便翻臉威脅,找來地痞到我們賣繡品的攤前鬧事。
這時明繡姨想起父親提過的舊日婚約,她翻出婚書,沒想到上面蓋的是京城永安侯印,縣令見狀心生懼意,便不再上門為難。
隻是我們也無法繼續待在蘇州了。
京城永安侯府,對我來說何止高攀二字。
一年前我與明繡姨惴惴不安地進京,心裡早就想好,若是侯府不肯認這門親事,便退了婚書搬去別處,總好過被他們當作礙眼的窮親戚暗中除掉。
哪知永安侯夫婦寬厚仁義,不僅欣然履行承諾,還將我視如己出。
如今他們誠心挽留,拒絕倒是顯得忘恩負義。
可一旦知道自己還有退婚的選擇,我便無法再接受隻能嫁人這一條路。
即便無法回到蘇州,我們也可以搬去別的地方。
隻要我的手還能劈線、刺繡,我們就不會餓S。
於是我委婉道:「不過,大公子也未必願意接受這門婚事……」
「那得親自去問問他吧?」
侯夫人笑眼彎彎地將我的話堵了回去。
大公子裴珩,自我來京後從未見過他。
據說他十二歲那年摔斷了腿,郎中說這輩子很難再行走,於是便搬去京郊外宅靜養。
因不便於行,常年深居簡出,就連侯爺和夫人都像是遺忘他一般從不提起。
這要怎麼問他啊?
此事無疾而終,我失魂落魄地回到雪廬。
明繡姨寬慰我:「看來侯爺和夫人是真的很喜歡你。」
我無奈笑笑。
我想,除此之外,應該還有不想違背與亡者誓約的信義吧。
幾日後的某個清晨,我去侯夫人院中請安。
趁機抓住一個女使打聽大公子郊外的住所。
可裴珩住在哪裡她也不知道,但她告訴我侯府的後廚似乎每個月都會往外宅送菜。
我去廚房詢問,正巧趕上劉大廚在給飯菜裝盒。
我便自告奮勇,主動幫忙送去外宅。
就像夫人所說,大公子的想法,隻要親自去問問就知道了。
若是裴珩也不願意,說不定會同我一起去說服老侯爺。
下了馬車,我拎著飯盒站在門前深深呼吸。
不要期待不要期待。
沒有期待就沒有失望。
不管聽到什麼答案,都不能表現出來。
我在內心默念給自己打氣,握上門環正要敲門,一個高大的人影從背後罩住了我。
我回頭看去,隻見一個面容俊逸的男子微笑著俯視我:
「來做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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