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1章
手臂越圈越緊。
似是回到了那個初遇的雪夜,裴黎把頭埋進我頸窩,雙臂SS抱緊我的肩膀。
像一個快溺S的人拼盡全力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也許是我的錯覺。
我似乎聽到。
裴黎在哭。
他嗓音悶啞,哭著問我:
「S局,薛小玉,為何我往哪裡去,哪裡都是S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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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子身體落下殘疾,便已失去了爭權奪勢的資格。
就算回京,他也成了一顆廢子。
他即將回到他的家。
卻也將徹底被拋棄。
裴黎攥緊我衣角,仰頭望著我,眸中含淚。
他說:
「薛小玉,你帶我走吧,好不好?」
「你去江南開你的餐館,主菜招牌做你最拿手的丁香餛飩。」
「你做菜跑堂,我數錢算賬,我們就這樣隱姓埋名做一對尋常人家——」
我輕輕捂住了他的嘴巴。
他哀怨的淚潺潺落到我的手上。
我恍然,冰冷神像流下的淚,原來也能如此滾燙。
我沉默許久。
隻輕聲問:
「所以那天晚上,你全都聽到了,隻是故意不想理我,對吧。」
他嗓音悶啞得厲害,道:
「不是不想。」
「是我不敢。」
原來當朝二皇子竟也和我這鄉野村婦一樣。
是個膽小如鼠的慫包啊。
以前不敢同我去江南,如今卻也不敢回京。
畢竟於他來說,左右都是S局。
我想了想,蹲下身,歪著頭和他對視。
像初見時。
我輕聲問他:「你叫什麼名字?」
那時他答:「裴黎。」
——如今呢?
「盛青濯。」
「我名,盛青濯。」
二殿下一字一頓,念出自己的名諱。
這個名字,常在書文中出現。
任何人提到盛青濯時,腦海裡緊跟著便出現了一個詞:
「天之驕子。」
我想,盛青濯理應青史留名,不該隨薛小玉隱入塵煙。
我這樣平靜地想著。
而且,盛青濯可是貴人中的貴人,肯定難伺候S了。
才不要帶他走呢。
我將二殿下抱回輪椅。
擦擦他的淚,輕輕嘆了口氣:
「抱歉殿下,要帶也隻能帶裴黎走。」
盛青濯太貴了,我帶不起。
他的身軀控制不住地輕顫。
拳頭攥得S緊,又松開。
脊背卻仍挺得筆直。
他啞聲開口,隻說:
「好。」
盛青濯不過也是一介俗人。
就算他恨父皇,恨手足兄弟,恨那金囚籠裡的一切。
他也不會跟我走的。
因為跟了我,盛青濯便再不能與王侯將相舉杯共飲,再不能舌戰群儒,青史留名。
盛青濯雖然恨他的金籠子,但他也舍不得狠心離開。
他忍受不了跟我一起過普通百姓的安穩日子。
最重要的是——
「二殿下,小玉相信您有掀翻棋盤的手段和力氣。」
「也有重新書寫規則的能力。」
「S局又如何,掀翻棋盤不就輕而易舉地解啦。」
「不過——」
「不想掀的話,也沒關系,就歇下來,好好地繡繡花啦!」
「隻是,出門可別說是我教你的哈!」
黎明升起,我笑著向二殿下揮手道別。
他定定地望著我。
輕輕揮手,向我晃了晃那醜荷包。
重新收入袖中。
轎簾放下,馬車輕啟。
從此,他往東行,我朝西走。
我和盛青濯的緣分,便就此盡了。
裴黎在我耳尖咬下的齒痕也早已愈合。
永別。
就這麼簡單。
39
我帶著兩個護衛,三個丫鬟,還有三百兩黃金。
風風火火地往江南趕。
少爺眼巴巴等在半路的驛站。
灰頭土臉,像是剛從火坑子裡爬出來似的。
他旁邊還站了一個瘦矮的小焦煤炭。
一見到我,便哇哇大哭地撲了上來。
「小玉姐姐!」
把護衛嚇了一跳,定眼一瞧才發現這煤炭小人是少爺身邊的小廝,文禮。
我忙問:「呀,這是又犯了什麼事?」
文禮連手帶腳地比劃:
「少爺把他的院子一把火燒了,還往裡扔了好些骨頭,說從此他便S得幹淨,跟謝家再無關系!」
「結果不小心燎到衣服,就,就變成現在這樣了!」
我兩眼一黑。
扶額看向少爺,他卻神色淡定,還有心思朝我笑:
「娘子,好久不見。」
他髒兮兮的掌心護了一朵幹幹淨淨的桃花,走來簪在我頭上。
少爺神色得意:
「燒院子前,我發現院裡桃花樹枝頭開了一朵花。」
「才發現原來已經入春了。」
「這是入春綻放的第一朵花,也是唯一一朵,我當時便想著一定要簪在你頭上。」
少爺笑著問我:
「把春天簪在頭上的感覺如何?」
我眼中溢出細淚,卻仍別著頭,小聲嘀咕:
「區區一朵花就想把我哄開心?我薛小玉有那麼沒出息嗎?」
「而且你那天不是說,不跟我私奔嗎?」
「怎麼現在又在這裡等著我了?」
少爺一臉茫然:
「誰說不與你走了?」
他委委屈屈地盯著我:
「我當時明明隻說了兩個字——」
我哽咽,紅著眼梗著脖子犟:
「對啊,你說,不行。」
啪。
少爺突然從懷裡掏出一沓護得好好的銀票地契,狠狠拍在客棧桌上。
哀怨咬牙:
「我的意思是,不能那麼草率地私奔。」
「我娘留給我這麼多錢呢,我不得運作一下,偷偷轉到江南?屁股還沒好呢,就爬起來偷偷去找人辦事。」
「待回了家,好家伙,你已經跟著那什麼二皇子跑了。」
「我當時心都碎成八百瓣兒了,小玉兒。」
「好難過,好想撕銀票解解氣——」
我忙攔住他,把那厚厚一摞財產抱到懷裡。
咽了咽口水,閉著眼繼續嗔怒:
「那你當時怎麼不說清楚,害得我胡思亂想,怪你!」
少爺擦了把灰撲撲的臉:
「好,怪我就怪我!」
「但是,薛小玉,我發現你現在都不哄著我了……」
「是不是不愛了……」
我瞧見少爺這委屈的小模樣嘴角就憋不住笑:
「你不是同謝家再無關系了嗎?」
「從此以後,世上再無金尊玉貴天天要人哄的謝家少爺了。」
少爺指了指自己:
「那我現在是?」
我抱著厚厚銀票地契,晃著頭上簪的桃花,笑嘻嘻地抱住了他:
「你是觀熙。」
我說:
「你是我的夫君,觀熙。」
「從今往後,都隻有這一個身份了!」
觀熙笑著說:
「好!」
天作嫁衣,地作鳳輦,漫天桃花起舞奏樂。
從此我薛小玉當家做主。
家裡熱熱鬧鬧。
夫君觀熙玉樹臨風。
弟弟文禮機靈可愛。
還有兩個護衛,三個丫鬟。
夫君挑眉疑惑:「他們又是什麼身份?」
我嘻嘻一笑:
「他們是我娘家人給的嫁妝呀。」
而且還有三百兩金呢。
但家中已夠吵鬧,於是我把護衛和丫鬟的賣身契還給他們:
「你們想去哪便去吧,我薛家不收奴隸,隻要伙計。」
他們對視一眼,果斷選擇留下,齊聲喊我:
「薛掌櫃,我們就想留在您這兒。」
唔……那好吧。
那麼……
40
「俏玉樓正式開張!」
「點菜跑堂的——」
陳一,陳二鏗鏘出聲:「到!」
「灑掃洗碗的——」
春蘭、春桃、春梅齊聲嬌喝:「在!」
「門童奏樂攬客的——」
文禮嘀嘀嘟嘟吹了個歡慶調:「吶!」
還缺個什麼呢?
對,少個賬房。
夫君忙避開我的視線:
「娘子,可不敢讓我管錢——」
我叉著腰瞪他:
「那你做什麼?唯一的闲人?」
夫君輕輕一笑,瀟灑地一揮扇,眉目傳情:
「我自然是做那說書的俏郎君。」
「要知道,酒樓裡最缺不得的,就是那說書人咯。」
好吧,自己的夫君自己寵。
他想說書便說罷。
我把招賬房的告示往外一貼。
哼著小曲就回了廚房。
自會有人揭榜求聘。
或貧寒布衣,或落魄鳳凰,或故人舊識。
不急,不急,且耐心等上一等。
有緣者。
自會相逢。
番外:
1
啟和四十七年冬,皇帝病逝駕崩。
三公主盛永寧繼位登基,是大禮建朝以來第一位稱帝的女子。
女帝年十四,處事尚稚嫩。
遂封其胞兄盛青濯為攝政王。
二人共理朝政。
其餘皇子或幽禁京師,或定罪問斬。
自此,血雨腥風的奪嫡之爭徹底落幕。
2
天下太平,盛世安寧。
又是一年春。
俏玉樓越辦越紅火,口碑極佳,不少來江南賞遊觀燈的外鄉人都被吸引落座。
「聽說俏玉樓最出名的是那道丁香餛飩,為何菜單上沒有?」
「哈哈,兄臺一看便是第一次來吧,丁香餛飩乃俏玉樓薛掌櫃的拿手招牌,每日限賣五十碗,你申時才來,那餛飩早早就賣完咯!」
「唉,原來如此。」
那穿青衫束玉冠的貴公子一臉失望可惜,朝身邊小廝嘆氣:
「這餛飩竟比逢香閣的虹酥糕還難買!」
……
我正撥算盤珠子的手一頓。
逢香閣,虹酥糕?
「公子可是從麟州來的?」
我抬頭。
青衫公子驚訝地看了我一眼:
「是呀,诶,姑娘怎麼知道的?」
他湊過來打量我,眸中帶笑:
「莫不是我們曾經在哪見過?诶呀,竟如此有緣麼?」
我笑著搖了搖頭,說了幾句麟州方言:
「我原是麟州人,以前常去逢香閣買虹酥糕,不過倒是……從未見過公子。」
他旁邊的小廝默默低語:
「那是自然,公子早上根本醒不來,都叫人跑腿送上府的……」
青衫公子嘴角抽了抽,敲了一下那小廝的腦袋。
清了清嗓子,轉頭又對我笑:
「姑娘見笑,聽說這俏玉樓的桃花釀也是一絕,既然是老鄉,不知姑娘願意同我小酌幾杯,一同敘敘麟州?」
我大方點頭:「自然可以。」
於是收起算盤,陪這公子一起落座二樓雅間。
這裡視野開闊,一樓盡收眼底,是邊聽書邊對飲的最佳位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