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齊王妃不安地攥著佛珠。
她的僕從匆匆進來,神色凝重:「大皇子……並未派人過來。」
良久,齊王妃閉了閉眼,道:「回府。」
「那她呢?」僕從蹙眉。
齊王妃看了眼我,輕聲道:「一並帶回去,左右不過是個傻子,燕渡尋不到她,怕是要發瘋。」
回程的馬車上,齊王妃闔眸小憩,似是疲憊至極。
直到兵刃相接的聲音兀然在車外響起,刀鋒貫穿皮肉,侍衛悶哼著倒下。
齊王妃掀簾去看,一隊黑衣人正在與她的侍衛們廝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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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衝著王妃來的!」
車夫訓練有素,駕著馬車掉頭,兩個騎馬的侍衛隨即護衛左右,一路奔逃。
山道逐漸崎嶇不平,馬車裡的東西散亂搖晃。
齊王妃蒼白著臉,艱難支撐著身子。
我伸手去解她身上的披風,動作迅速,然後往自己身上套。
齊王妃擰眉:「你做什麼?」
「我替你引開追兵。」
我的嗓子因為長久不說話粗粝如砂紙。
齊王妃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
然後,我靠近齊王妃,盡量讓每個字清晰地傳入她耳朵。
「上京城外三十裡,滄城錢莊,在那裡為我準備一份戶籍路引。」
「如果我活著,不要告訴任何人我的下落。」
「如果我S了……」我深深瞥了齊王妃一眼,「好好把枝玉養大。」
我戴上兜帽,掀簾出去。
侍衛見狀,放緩速度接我上馬。
我抓緊韁繩,沿著一條岔路策馬而去。
馬蹄踏碎滿地殘陽,風聲獵獵。
後面的追兵窮追不舍。
我盯著前路的目光卻十分堅定。
其實我一直不曾麻木,我一次次強迫自己將手放置在火燭上,告訴自己,不要忘記那些痛苦。
要逃離。
那些背棄和傷害,不會摧毀我。
我想起了自己的名字,我叫林不秋。
我媽媽給我取名不秋,她希望我能像生長在林間的青竹一樣,繁榮、生生不息,永不因秋冬霜雪之酷寒而凋零。
一路疾馳,我駕著馬進了一處密林。
曾經在燕渡那裡,我看過上京城外的地圖,我依稀記得,現在這條路的盡頭,是一條斷崖。
頭腦越來越清醒,我SS盯著前方,算著和斷崖的距離。
然後伸手卸下發間的長簪,狠狠刺入馬的後腹部,自己護住頭頸,順勢從一旁的緩坡滾落到茂密草叢中。
馬兒嘶叫一聲,加速往前衝去。
落入茫茫江水中。
10
拿到戶籍路引,我就急忙離開滄城,坐船南下,好離上京越來越遠。
我在臉上抹了草藥汁,讓膚色變得黑黃,看不清面貌。
世道太亂,一路行來,我看到有人賣兒鬻女,隻為換一袋米糧,然後官府再以「稅收」的名義奪走。
田野邊支起的鍋裡,累累白骨格外刺目。
我隻能小心再小心,躲避著路上遇見的所有人。
最後,我落腳在靠近南邊的一座小城裡,這裡還算安定。
因為孤身一人的女子過於奇怪,我借著能識字寫藥方的本事,找了間醫館給郎中打下手。
郎中是個很和藹的老者,姓白。
我沉默寡言,拒絕和別人有接觸。
白大夫照樣接納我,從不打聽我的來歷,隻是看向我的目光有微不可見的憐憫。
醫館門口,百姓來來往往,笑著闲談。
聽說南邊的越國陳兵邊境,戰事將起。
他們並不慌張:「咱們這虞城地僻偏遠,怎麼也打不到這來。」
我單手撐著臉,靜靜描著褚明光的模樣。
他穿來的時候才十九歲,不知道他現在長什麼樣子。
那些一起逃課、打遊戲、捉弄彼此的時光已經太遠太遠。
如果找到他,我又該怎麼帶他回家呢?
想到「洄遊」,我猛地手抖了一下,廢紙上墨漬暈染,模糊了少年人清潤帶笑的眉眼。
越軍破城,來得突然。
守衛不足、毫無戒備的虞城連反抗的時間都沒有,就陷落了。
百姓們閉門不出,惴惴不安。
越軍殘暴,所過之處燒S劫掠,常常隻餘一座空城。
白大夫也關了醫館,撫著胡子長嘆氣,神色凝重。
我知道,他其實在後院藏匿了幾個守城的傷兵。
越軍一戶戶搜查的時候,白大夫知道藏不住了,他走出去,把醫館的藥材和這些年攢的銀兩獻給越國的人,臉上陪著笑。
越軍笑著收下那些東西,轉身離去。
隔日,他們又上門搜查。
見白大夫拿不出,就衝進醫館,把搜到的所有人,包括那幾個傷兵,帶到城中集合。
我低眉斂目,聽話地跟著越軍走。
心裡卻一沉。
有種被命運玩弄的荒謬感。
真倒霉啊,林不秋。
城中燃起了篝火,我與一眾俘虜被綁在一起。
越軍士兵手持兵刃,凜冽的寒光閃過眾人雙眸,已經有俘虜哭出了聲。
我把頭壓得更低了些,盡可能地讓自己在人堆裡不起眼。
火焰隨風搖曳。
一聲馬嘶劃破濃墨般的長夜。
赤袍銀甲的將軍幹脆利落地下馬,目光漠然地掃了眼地上的俘虜。
「將軍,這些俘虜如何處置?」隨從上前恭聲問道。
我悄悄抬眼去看那將軍。
夜風寒涼,送來一道不含一絲感情的年輕聲音:「S。」
我眨了下幹澀的雙眼,火光照亮了將軍的側臉,鼻梁高挺,下颌消瘦,眼下有一道傷疤。
那裡本該有一顆淚痣的。
淚痣的主人很喜歡挑眉笑,於是整個人看起來賤兮兮的。
原來長大後的褚明光,長這個樣子啊。
士兵得了命令,拎著刀到俘虜前,琢磨著從哪個人開始下手。
俘虜們開始哭嚎掙扎,跪地乞求。
沾血的刀越來越近,撲面而來的血腥氣令人作嘔。
我緩緩站了起來,看向那將軍的背影,他坐在那邊,漫不經心地擦著手中長劍。
「褚明光。」
我的聲音淹沒在慘叫聲與哭嚎聲中,落在他耳邊卻仿佛一道驚雷乍響。
讓他立刻轉過身來,目光隔著血色的夜幕投向我。
有士兵注意到這裡,三兩個圍上來,打算處理掉我。
「放開她!」將軍聲調驟然拔高,厲聲喝道。
他匆匆走向我,赤色袍角被夜風掀起。
士兵們聞聲連忙停下動作,退開幾步,屏氣凝神地立在一旁。
所有的喧囂聲遠去,此時夜空下仿佛隻剩下我們二人。
我看著褚明光,正如他也靜靜看著我。
隔著渺茫歲月,我們以這樣的方式重逢。
不知為何,一直尋覓的人出現在眼前,我眼睛幹澀得流不下一滴眼淚。
褚明光僵滯良久,隻勉強說出句:「不秋,好久不見。」
可我看得分明,他把手往身後藏了藏,動作倉皇,因為上面,滿是黏膩的、還來不及洗淨的血。
11
褚明光又下了一道命令,大軍在城外扎營,不再傷百姓一毫。
他笑著跟我解釋:「我以為他們抓的都是城裡的叛軍,才……」
褚明光沒說出後半截話,眼睛裡復雜情緒湧動。
我輕舒一口氣,也沒有再追問。
接下來的日子裡,褚明光將我帶在身邊,寸步不離。
他從不問為什麼我會在噩夢中驚醒。
我也不問他為什麼改名換姓,身上眾多傷痕從何而來。
我們都很有默契地絕口不提來到這個世界後發生的事,小心翼翼地窺探現如今的彼此。
越國國富兵強,打這場仗做足了準備。
褚明光在軍中很有威名,很多人叫他「符少將軍」。
我坐在河岸邊看褚明光給馬喂草,不自覺地給懷裡的長劍纏了很多圈花枝。
一堆人呼嘯而過,大聲起哄道:「符少將軍娶媳婦嘍。」
褚明光無奈地衝我笑。
他看出我一天大部分時間都是一個人躲著,不言不語,就給我安排了件事做,教一群少年識字。
我本想拒絕,褚明光拉著我去了伙房。
「不秋,你看,這些人說起來是士兵,其實也不過十二三歲,還是些孩子呢。」褚明光看著我,眸光柔和,「我盡量把他們安排在後勤的位置,為的就是仗打完了,他們能回家去,有新的人生。」
「不秋,去幫幫他們吧。」
回家嗎……真的是很美好的祝願。
我點了點頭,答應下來。
我軍隊營地裡佔了片地方,那群孩子空闲時就過來找我。
這裡實在缺紙筆,我就拿樹枝在黃土上寫字,給他們啟蒙。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天是青黑色的,地是黃色的,宇宙形成於混沌蒙昧的狀態中。
天生萬物,大地養之,人生在這世間,最渺小,也最偉大。
一雙雙赤誠眼睛散發著求知的光芒,他們跟著念道:「寒來暑往,秋收冬藏。」
這群孩子學東西很慢,但從來不懈怠。
就算剛從軍隊裡勞累的活計中下來,也顧不得休息,而是一窩蜂過來找我。
他們齊齊向我作揖,動作不知道從哪學的,千奇百怪,一齊出聲時卻仿佛排練了很多遍。
「謝謝林老師!」
我不自禁地揚起唇角,黯淡世界乍然明亮了一瞬。
越國和燕國的仗,還是在繼續打。
褚明光領兵攻城略地,一路北上,直到和燕渡的軍隊撞上。
兩軍對峙,誰也不敢冒進。
聽到對面的主將是燕渡時,我手指一顫,端著的茶盞猛地往外溢。
正在沙盤上推演戰局的褚明光朝我看了過來,神色關切。
我迅速恢復平靜,把茶盞放到一邊,開始準備明天要講的課。
褚明光的副將興衝衝跑進來,稟報道:「將軍,你猜我們抓到誰了?」
「那個狗屁齊王的女兒!聽說他就這麼一個孩子,真是走運,給咱們撞上了。」
我驚疑抬眸。
緊接著,幾個士兵帶著一個小女孩進來。
她被縛住手腳,像一隻小獸一樣警惕盯著四周。
自然而然地,她看到了我。
她辨認了好半天,眼睛圓睜,抽噎聲從喉嚨裡發出來,最後變成崩潰大哭。
我慌張地蹲下身,用衣袖給她擦眼淚。
褚明光抬手讓屬下們出去。
我緩緩抬頭,對他說:「不要傷害她。」
褚明光站在原地,看著我將那個女孩抱進懷裡安慰。
他嘴唇動了動,仿佛在下定某種決心,他第一次向我問:「為什麼?」
久別重逢的溫馨假相終究要被撕破。
那些殘忍的、不堪的真實,是我和褚明光,遲早要面對的。
我說:「因為……這是我的女兒。」
12
夜晚的河流載著月光徐徐前行。
我和褚明光坐在河畔,像少年時一起徹夜爬山時那樣,累了,就並排坐下休息。
他聽我講了很多。
從我穿來這個世界的第一年,到現在的第九年。
「林不秋,你什麼時候變這麼傻了……」褚明光嗓音沙啞,「你不去上學,不去過你的人生,幹嘛想著來找我。」
聽到他叫我全名,我垂著眼笑了一下。
很久以前,我們喊著對方的全名打鬧不休,我舉著抱枕向褚明光砸過去,他輕松地避開,然後衝我扮鬼臉。
現在,我轉頭看到了褚明光。
淚水順著他眼角傷疤滑落,然後沒入泥土裡。
命運真是無常。
嬉皮笑臉的人,原來也會為我掉眼淚。
「林不秋,我會S了那個畜生的。」褚明光說。
我聳了聳肩,笑著回道:「你還是教我練武吧,我自己的仇人,自己解決。對了,洄遊還在齊王府的地底下埋著呢,我們要想辦法拿到它,然後一起回家。」
聞言,褚明光的眼淚越來越洶湧。
「那你呢?怎麼變成符少將軍了?」
褚明光深吸了一口氣,聲音很輕:「我啊……剛穿來的時候,因為臉和符今,也就是那位符少將軍長得太像了,就被拉去給他擋災。後來符今一心要去闖蕩江湖,當個浪蕩俠客,就剜了我眼下那顆痣,讓我徹底代替他。」
他捂著臉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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