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黃十七說，這個家非搬不可，不然劇情就圓不回去了。

我雖不知「劇情」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但我知道，它對黃十七很重要。

 

「夫君，我跟你走。」我握住他的手，恭順地垂頭，「海角天涯，人間地獄。夫君在哪兒，哪兒就是妾的家。」

 

我們得罪了庶妹，未來的路，必定難走。

 

可跟著黃十七，再難再苦，我亦甘之如飴。

 

黃十七搬離京城，去深山老林，蓋了一間草屋。

 

他在草屋前耕了一畝水田，養了一隻母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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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過上了缺衣少食的日子。

 

冬愈發深了，山裡降雪，冷得人渾身發顫。

 

夜裡，黃十七和我擠在一張薄被下，互相取暖，肌膚相親。

 

我慢慢摸向他胸膛，替他解開衣衫。

 

「姐姐，天色晚了。」

 

黑暗中，他截住我的手，不動聲色地婉拒。

 

「睡吧。」

 

他的手很冷，冷得陌生。

 

我趕緊縮回去，再不輕舉妄動。

 

其實我知道，黃十七心有所屬。

 

我曾看見，他握著一根枯枝，在沙地上畫畫。

 

畫的是個妙齡少女。

 

鵝蛋臉龐，鳳眼微挑，秀美無雙。

 

每每畫完，他就託腮嗟嘆，呆愣愣地盯著牆上時歷。

 

他在等她。

 

可惜兩人的重逢總是遙遙無期。

 

黃十七快活的神色越發少了，他開始長籲短嘆，愁眉苦臉。

 

這是我最不想見到的。

 

所幸冬去春來，當迎春花抽出青嫩的新芽，少女千呼萬喚始出來，再次出現在黃十七的生命裡。

 

16

 

那天我去打棗子，頭頂樹葉窸窣亂晃，一個姑娘掉了下來。

 

她蓬頭亂發，懷裡還抱著一個鳥巢，瞠目結舌地看向我。

 

「你可千萬別告訴我，你是周鶯。」

 

我點頭，「周鶯正是妾身賤名。」

 

聞言，姑娘秀眉蹙起，突然好大火氣。

 

「我就知道，這個黃十七不堪大任！」

 

「走！帶我去見那個廢物！」我帶姑娘回了草廬。

 

適逢黃十七摸魚回家，甫一見面，他激動得魚簍子都扔了。

 

「總裁！我總算等到你了！」

 

不愧是意中人，他撲到姑娘身上，摸手摸腳，噓寒問暖。

 

「一別之後，總裁可好？」

 

姑娘桀骜不馴，「離我遠點，一身魚腥味，臭S了！」

 

被奚落一番，黃十七毫不生氣，一個勁賠著笑臉。

 

我不作聲，輕輕撿起魚簍子。

 

簍子裡有一條鯽魚，甩著尾巴直蹦噠，濺了我一臉水。

 

我提起鯽魚，掩上門，走向後院。

 

還是做鯽魚湯吧。

 

望著枝頭春色，我定定地想，夫君最愛這一口了。

 

17

 

姑娘名喚黃鸝，京城人士，破瓜年華。

 

她與黃十七似是舊交，但如何相識，我不清楚，也沒多問。

 

當晚，黃鸝在草廬住下。

 

她睡在另一張床上，與我倆的床榻，隻隔了一層透光的簾子。

 

我燒了熱水，請她沐浴。

 

瞧著黃鸝羞赧的模樣，我放下身段，和顏悅色。

 

「妹妹，你也見著了，家裡窮，我和夫君兩人再勤勉辛勞，到了年下，也儲不夠一斤米。」「但好在，我的性子絕不是不能容人的，妹妹你承蒙不棄，大可先住下來。」

 

「待日後，夫君發際了，再納彩下聘，如何？」

 

黃十七愛慕黃鸝，我心裡明鏡一般，縱然裝糊塗，又能裝多久？

 

還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

 

更何況，我這番說辭存了心思。

 

無名無份，黃鸝能陪夫君多久？

 

一個月，三個月？

 

有情飲水飽，可經年累月，又有幾個王寶釧？

 

終有她熬不住的一日。

 

果然，黃鸝臉色刷地沉下來，陰得仿佛能滴水。

 

我以為黃十七要失望了，可不想，他居然捧腹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姐姐，你誤會了哈哈哈哈……我跟她不是那種關系。」

 

不是青梅竹馬，郎情妾意嗎？

 

我松了一口氣，胸臆間的塊壘盡數消除。

 

不是，那太好了。

 

正如黃十七所言，分享自己愛的人，是世間最殘忍的酷刑。

 

18

 

黃鸝住進來後，黃十七沉寂的那口氣，總算活過來了。

 

兩人時常竊竊私語，說些奇怪方言。

 

黃十七尊稱黃鸝為「總裁」。

 

這似乎是一種名號，我忖度著，「總裁」跟「總兵」的意思應當差不多，都手握權柄，萬人之上。

 

兩人還談及朝堂。

 

令我驚異的是，黃十七熟知朝中秘辛，竟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有些連侯爺也隻是風聞，黃十七卻能說出事情曲折，頭頭是道。

 

夜深人靜，燭火如豆，我假裝睡下了，卻聽見黃鸝提起我。

 

「周鶯不是S了嗎？她現在活著，會不會影響走劇情啊？」

 

又是走劇情。

 

他們怎麼都這般糾結於劇情啊。

 

我蹙眉，懶懶地想。

 

半晌，黃十七嗫嚅，「應該不會的，別瞎想了。」

 

「能不想嗎？這要是影響了登基大典，咱倆可就回不去了！」黃鸝聲調拔高了，「想想你父母。」

 

「可我是孤兒啊。」

 

「車，房，男友？」「沒車，沒房，沒男人。底薪 3000，房租 800.」……

 

兩人討論一宿，黃十七終究舍不得我S。

 

「帶她進京城吧，」黃十七態度堅決，「登基大典，有她一份。」

 

19

 

我們重回京城，但沒回瓦房，直接搬入太傅府。

 

太傅見著黃十七，激動得老淚縱橫。

 

「臣拜見……」

 

「不可！」黃鸝截住太傅，悄聲道，「爹爹，眼下還不是時候，休要如此。」我這才知道，黃鸝來頭不小，她是太傅養在道觀的女兒，金枝玉葉。

 

我羞愧難當，漲紅了臉。

 

堂堂太傅之女，我居然提議她做妾。

 

難怪黃十七笑成那個樣子。

 

入住太傅府那日，黃十七興奮到了極點。

 

接風宴上，他和黃鸝兩人觥籌交錯，比手劃拳，喝得大醉。

 

散席後，我扶著黃十七回房，他手舞足蹈，跟我嚷嚷了一整路。

 

「姐姐，我可太開心了！」

 

「劇情圓回來了！我可以回家了！」

 

「我的小公寓，我的小電驢，迎接媽媽吧！」

 

發了一陣子瘋，黃十七突然摟住我。

 

我身子一顫，熱血從腳底升起，一直熱上了耳垂。

 

「姐姐。」黃十七摟著我，在我耳垂呢喃酒氣，「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20

 

那夜，我知道了很多事。

 

我生活的世界，是一款叫做「宮廷養成計劃」的手遊。

 

庶妹毫無來由的「言靈之術」，黃十七突然爆發的「輕功絕技」，都是遊戲設定。

 

黃十七是這款遊戲的創造者。

 

而我，隻是他靈光乍現，信手拈來的角色。

 

「我是個女孩子，今年二十八，母單！」

 

「這款遊戲就是我寫的！」

 

「都怪那個龜毛總裁，一句臺詞改來改去，改了八百遍，這下好了吧，穿越了！」

 

黃十七醉得臉頰酡紅，我趕緊浸了帕子，替他擦拭。

 

朦朦朧朧中，他握住我的手，眼睛亮亮地盯著我。

 

「姐姐，早知道會認識你，寫小說的時候，我就給你安排一個美滿人生了。」

 

「對不起啊，你這些年的辛苦，都是拜我所賜。」

 

我不吭聲。

 

替黃十七退去鞋襪，扶他上床。

 

在他昏睡過去的當口，我摸了摸他頭發，微微一笑。

 

「夫君，你不懂。」

 

「我的人生，就是因為遇見了你，才美滿的啊。」

 

我俯下身，在他滾燙的額前，輕輕一吻。

 

黃十七覺得痒，抬手撲稜，嘴裡還不住念叨。

 

「孩兒們，還不速速恭迎美猴王，重回花果山？」

 

我微笑，替他掖了掖被子，走出臥房。

 

天上殘月如鉤，清暉滿地，我控制不住地笑，笑著笑著，突然淚流滿面。

 

21

 

晉王起兵，猝不及防。

 

昨日還結滿花燈的京城，一夜之間戒嚴了。

 

「微臣手握十萬精兵，業已將京師團團圍住，一隻蒼蠅都休想飛進來！」

 

「晉王再張狂，也是秋後的蚱蜢，蹦跶不了幾天了！」

 

聽聞，晉王宮變，逼S了當今聖上。

 

文官以太傅為首，武將以隋將軍為首的正義之師，將進宮擒賊。

 

這個結局是黃十七早就預見的，所以他準備齊全，臨危不亂。

 

「好！」黃鸝大喜過望，「那我們現在就進宮，清理叛賊！到時候，擁護嫡長孫為新君，咱們就是新朝的肱骨之臣了！」

 

說著，她歡喜地拍了拍黃十七肩膀。

 

我這才知道，黃十七的真實身份。

 

前太子遺孤，當今聖上嫡親的帝孫。

 

難怪他熟知朝堂秘辛，更難怪他初遇我時，就信誓旦旦地說，他終有一日，將飛黃騰達。

 

我沒有預想的歡喜，隻是覺得，庶妹的言靈之術，果然厲害。

 

「不孕不育，子孫滿堂」原來是預兆著，我周鶯四海朝拜，母儀萬民。

 

22

 

黃十七進宮勤王了，我苦守在太傅府內，寸步不離。

 

外面兵荒馬亂，血流漂橹，戰事變化多端，每天都有不同的戰況。

 

今天是「隋將軍佔了上風，我方必勝無疑。」

 

明天是「不料晉王還留有後手，勝負難定。」

 

再後來，小廝回來說，「宮內昏天黑地，血流成海，壓根分不清敵友。」

 

「萬事隻待天命。」

 

整整一個月，我夜不能寐，坐立難安。

 

太傅的姬妾逃了大半，府內都快被搬空了。

 

還不時有賊匪趁機騷擾，搶人搶糧，放火燒府。

 

第三十三天，巷口突然傳來馬蹄聲。

 

我們以為是賊匪，嚇得四處躲避，或藏水缸，或藏地窖。

 

直到一位紅衣太監，在狗洞處尋到了我。

 

他將我拉出來，宣讀聖旨。

 

我如墜夢中，見他嘴唇翕動，卻根本聽不見聲音。

 

隔了半晌，我才見婢女烏泱泱跪了一地，齊聲喚我「皇後娘娘」。

 

我這才發覺自己哭了。

 

黃十七勝了。

 

我是皇後了。

 

聽紅衣太監說，晉王兵敗，自刎以謝天下。

 

他的黨羽一敗塗地，被押送入宮，等待處置。

 

我隨紅衣太監走在宮道上，到處都是S屍，黏稠的血凝涸在青石板上，紅得發黑。

 

我不敢看血漬，我怕其中也有黃十七的。

 

「大小姐，求您救救我們小姐！」

 

一個女人戴著腳銬，掙脫開侍衛，瘋了似向我跑來。

 

她拽著我褲腿，嚎哭，「小姐再有錯，她也是您妹妹，你們血濃於水啊！」

 

我愣了好久，才認出她是流雲。

 

而她身後蓬頭垢面的女人，正是我庶妹周瑩。

 

23

 

「她害我的時候，並未想過我是她姐姐。」看著庶妹，我仿佛做了一場夢，扯斷裙角，便要轉身。

 

不料庶妹SS攥住我腳踝。

 

「周鶯，你以為自己很厲害嗎？告訴你，我可通言靈之術，我要你三更S，你就活不到五更！」

 

「蒼天，讓周鶯渾身膿瘡，潰爛而亡！手足盡斷，七孔流血！」

 

庶妹瘋了。

 

她睜大眼，喋喋不休地咒罵我。

 

我望著她，淡淡道，「我夫君告訴我，言靈之術, 一輩子隻可說三句話。一旦違背，必遭反噬。」

 

庶妹詫異地低下頭，看自己細嫩的皮膚，瞬間長滿膿瘡。

 

速度之快, 詭異無比。

 

「啊……」庶妹驚恐大叫, 像見鬼似的。

 

國公爺憤懑地盯著她, 扇她耳光，「賤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她的狗腿子陳妙雪則早就嚇傻了，痴痴呆呆，尿了自己一身。

 

適齡公子們趨之若鹜，都想娶她回家，榮耀門楣。

 

「隻宮」畢竟，她是我庶妹。

 

如她所言，血濃於水。

 

「自作孽，不可活。」

 

說完這話，我轉身就走，再沒回頭。

 

後來聽說，庶妹苟活了一個月，S時真的七竅流血。

 

我留了她一個全屍，由周氏族人拉回家殓葬。

 

我入主中宮那天，侯爺進宮見我，他跪地上, 求我看在當年夫妻情分上, 饒他一命。

 

侯爺也是晉王黨，黃十七收拾他，早晚的事。

 

我一笑置之, 意思是無能為力。

 

「周鶯, 一夜夫妻百日恩, 你就這般絕情？」我笑笑, 「一夜夫妻百日恩，是侯爺自己的說法。我夫君教我的, 可是S夫證道。」

 

侯爺S在回府路上，心悸而亡。

 

百姓都說他是嚇S的。

 

登基大典那天，黃十七回去了。

 

我是第一個發現的。

 

上朝時, 他握著我的手，「姐姐，你在宮裡好好的。回來, 我喝你做的魚湯。」

 

我笑著答應。

 

下朝後，我親自替他除去冠冕, 端來熬煮了許久的魚湯。

 

可黃十七搖了搖手, 說「皇後, 朕不想吃這個。」

 

那是他第一次叫我「皇後」，而非「姐姐」。

 

那時候，我就知道, 黃十七走了。

 

那個愛叫我「姐姐」的少年郎走了，他回到了屬於他的世界。

 

我抬起戴了護甲的纖纖玉手，抹了一把淚，退下。

 

宮道深深, 桃花寂寂，我是萬人之上的皇後。

 

隻可惜這結局，也沒那麼大快人心。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