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喝醉了酒的院長還說:「單身!熱心學術!必定能再攀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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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去看了她的講座。
一邊的學生說:「不愧是德國留學,深入淺出翔實有趣。」
他皺著眉。
聽說德國伙食不好,現在看來果然如此。
葉曦瘦了好多。
待會兒見面,他得帶她好好吃一頓。
但葉曦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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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聒噪的人一直圍著她。
當他終於提步走向她,卻看見她笑得陽光明媚。
她朝前跑去。
終點是另一個男人。
他看見了他。
他也看見了他。
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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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舊交,卻分外熟悉。
在商場,他們不止一次交過手。
甚至董事會都因此抨擊過他:「沈氏明明可以成為合作伙伴,為什麼非得和他們作對呢?根本不構成競爭關系啊!」
他聽不進去。
他忘不了那個人和小曦言笑晏晏的樣子。
也沒忘記是那個人親自將小曦送上了前往德國的飛機。
更沒忘記,那個男人每年德國出差三個月,接待他的人,是他口中的「大學校友」。
又一次險些兩敗俱傷,那個男人主動伸出了橄欖枝。
見面時,他隻說了兩句:
「葉曦說過,讀書期間,她不會想其他。」
「現在,我們都別打擾;未來,你我各憑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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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小曦回來了。
為了這次重逢,他準備了完美的開ťú²場。
推開那扇門前,他想了很多。
想起自己的少年時代,想起見葉曦的第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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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葉曦的第一眼,陸景年是緊張的。
她的媽媽是整個家裡對自己最好的人。
爸媽吵架的時候,隻有葉阿姨會捂住他的耳朵。
晚上爸媽砸了桌上的飯菜,他餓肚子時,葉阿姨會悄悄給他留飯。
可是那麼好的葉阿姨,卻因為自己遭遇車禍,陷入了昏迷。
他哭著求媽媽救救葉阿姨。
媽媽卻冷了臉色,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直到陸遠回家。
陸遠大手一揮,就讓葉阿姨住進了高級病房,還順口提了一句「她有個女兒?接回來吧,別讓人家說我們陸家不懂知恩圖報。」
媽媽變了臉色:「是啊,外面多少女人,知恩圖報,報到了你床上。」
桌上的菜又倒到了地上。
他一個人走上樓梯,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這回沒人再捂住他的耳朵了。
他明白了一件事。
自己越喜歡誰,就越不能對誰好。
所以看到葉曦的第一眼,他混不吝地說了一句:
「保姆的女兒,小保姆嗎?」
多少次午夜夢回,他都想掐S這時候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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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子醬是個意外。
葉曦的後桌偷偷來通風報信,說聽見她柔聲細語地告訴同桌:「失眠了,所以上課犯困,謝謝你借我筆記。」
他在教室最後排,也看到她對著同桌腼腆一笑。
手裡的易拉罐被捏到變形。
明明每次對著自己都板著臉,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
他又沒N待過她!
懷著一肚子怒氣,他冷著臉問兄弟:「什麼東西治失眠啊?」
「魚子醬吧,我媽最愛吃魚子醬,說這東西能美容養顏,改善失眠。城北那家米其林做得一絕。」
他想,放學就去買,她得對著自己笑十分鍾,才能讓她吃一口。
下課鈴響,爸爸卻直接派車把他叫回了家。
對她的怒氣,在看到她對著爸爸畢恭畢敬、滿臉笑容的時候達到了頂峰。
所以,原本打算自己親手送上的魚子醬,變成要她親自去買。
隻是沒想到,她吃了會吐成那樣,竟然還發起了高燒。
直到聽到她燒得迷迷糊糊,不停喊「媽媽」,他才反應過來自己Ŧų₃怒氣上頭說了什麼混賬話。
看著她恬靜的睡顏,困意一點點襲來。
第二天醒來,他有點不可思議,坐在地板上、趴在床邊,他竟然睡了個安穩覺。
床上的女孩還在睡著,陽光透過窗簾,給她鍍了一層聖潔的光,臉上細小的絨毛清晰可見。
他的心突然震如擂鼓,有什麼東西要呼之欲出。
他逃一般離開了葉曦的臥室,連續幾天躲著沒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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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本來是打算把他送到國外讀大學的。
但他堅持要留在國內。
「A 校是國內 top,反正都是花錢,進個國內 top 鍍金不是更方便你們監視我嗎?」
於是,他又和葉曦當了同學。
葉曦很忙,忙著泡實驗室、實習、刷績點,還要抽空去當家教、刷盤子、扮玩偶。
忙到神龍見首不見尾。
叫她十次,她隻會賞臉一次,還總是心不在焉。
他生氣甩臉色,擅自替她辭掉了那些費時費力的勤工儉學工作。
一向好脾氣的葉曦第一次冷了臉:「陸景年!我需要好成績!我需要獎學金,我需要錢!」
「多少錢?我給你雙倍行不行?算我賞你的!」
話剛說出口,他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葉曦變了臉色。
她一字一頓:「陸景年,我不是乞丐,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葉曦扭頭就走,連著一個月沒理他。
他在聊天記錄框裡低聲下氣,在醫院陪著葉曦鞍前馬後,隻換來了葉曦一個冷眼。
兄弟們笑他沒出息,他的心裡卻在偷偷放煙花。
學校裡那些情侶,女孩子生氣了男朋友都是這麼哄的。
情侶……男朋友……
這幾個名詞讓他在無人處鬧了個大紅臉。
他第一次意識到,他對葉曦是什麼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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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意識到了,葉曦沒有。
而且葉曦三令五申不許讓同學知道他們認識。
所以每次出來,他就讓兄弟們拼命喊她「嫂子」。
看葉曦紅了臉解釋,他胸口的悶氣才疏散一點。
葉曦沒有像上次一樣惡狠狠地拒絕,應該就是同意了。
吧。
他心花怒放,開始觀察周圍的小情侶。
他們會一起吃飯,一起上課,一起出去玩。
還會住在一起,佔用對方所有的空餘時間。
前面那些不太現實,但後面這條,這不就是他們一直以來的相處方式嗎?
不過在家有爸媽,不好。
於是他周末回家時,「不經意」提起了想在學校附近買個房子。
陸遠頭都沒抬就答應了。
他坐在飯桌前竊喜不已,幾乎蹦回了臥室開始研究裝修風格。
因此沒看到媽媽鋒利又冰冷的目光。
後來過了很久他才知道,那天晚上,媽媽去找過葉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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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曦被蒙著眼拉進新房時,臉上浮出了恰到好處的驚訝。
看著她動作嫻熟地開始收拾屋子,他像泡在蜜水裡,渾身暖洋洋的。
他忘了,每當自己感到幸福,都意味著不幸即將發生。
新房裝修好的第二天,媽媽叫他去赴宴。
到了現場,他才發現這是一場相親。
他腦海裡有一個聲音叫囂著離開,但他還是冷著臉吃完飯。
最後隻記住對方姓顧。
那群狐朋狗友不知道怎麼聽說了這事,竟然趁葉曦還沒來的時候開他玩笑。
他神色Ṭū́₁緊張,生怕葉曦聽見他們胡說八道。
但他的緊張是多餘的,因為那天葉曦遲到了很久。
他生氣了。
所以當葉曦下樓切水果時,他又說了難聽的話。
說完就後悔, 葉曦回來後他脾氣格外地好。
她沒有答應當晚就搬進來,他也不生氣。
後來葉曦匆匆回學校,他不放心。
然後就看到了讓自己怒火中燒的一幕。
兄弟們都說,得下一劑猛藥。
猛藥確實有效。
飯桌上葉曦下意識地那句「不行!他海鮮過敏!」讓他心裡樂開了花。
他沒想到, 此後的七年, 他再沒聽到過這樣的關心。
每一個輾轉反側的夜裡,他將這句話咀嚼了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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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他會悲哀地想,自己明明最討厭陸遠和媽媽, 卻偏偏把自己活成了他們的樣子。
比如說像媽媽一樣言不由衷,把難聽的話作為尖刀, 把愛人扎得鮮血淋漓, 又把自己凌遲處S。
比如說像陸遠一樣自私冷血, 羽翼豐滿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刀尖轉向了自己的家人。
就這樣稱孤道寡地過了七年。
他們分開的時間,快比相遇的時間還要長了。
從她不告而別的那天起, 他就給自己判了凌遲之刑。
夢裡他無數次回到過去,在每一個怒氣上頭的時刻,阻止了那個年少的自己,用「我愛你,讓我陪在你身邊」去替換掉那些卑鄙又無恥的話。
又一次喝得酩酊大醉, 他翻進了學校院牆。
恍惚裡, 他看見了她的宣傳海報, 鋪天蓋地。
一定是喝醉了。
喝醉真好啊,喝醉能看到她。
他踉踉跄跄,跌跌撞撞。
躺在操場上看著滿天繁星, 他喃喃著:
「好想你啊,葉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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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他確定了昨晚不是幻覺。
小曦回來了。
為了這次重逢,他準備了完美的開場。
推開那扇門前, 他想了很多。
推開那扇門後, 他的眼裡隻有她。
「原來是……葉曦, 早就聽人提起過你。」
葉景年伸出了手:
「你好,我叫葉景年。很高興見到你,歡迎你的到來。」
那是他排練了很久的、喝醉後演過很多次的, 和她的初見。
如果是這樣的開場, 是否一切都會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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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過很多和葉曦重逢的場景, 唯獨沒想過,她被另一個人攬在懷裡。
而她, 神色舒展, 習以為常。
原來他準備了很久的重逢, 她毫不在乎。
他倉皇離開。
最後一眼,她在對著那個裝醉的男人噓寒問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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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發生了什麼, 他不願記起。
也逐漸記不住了。
隻記得和小曦的最後一面, 天氣很好。
那個男人左手扶著小曦的胳膊,右臂摟住了她纖細的腰身。
十足的佔有姿態。
真是個幸運的男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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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葉落盡的那天,他對顧槿說,將來把自己葬在葉曦曾經號啕大哭過的墓園。
她年年祭掃亡母時, 必定會路過這塊無字碑。
就當,她是來看他了。
他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
此後縱有景年良辰,長夜再難得見曦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