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6

裴昭那晚果真沒有回家。

 

婆婆氣不過，請我去祠堂罰跪。

 

漫漫長夜，冰涼的地磚，黃幔鬼哭狼嚎般在頭頂上回蕩。

 

到後半夜，我支撐不住摔倒在地上。

 

意識逐漸迷離，想起五年前裴昭剛來沈府的時候。

 

那時他邊讀書邊照顧他爹。

 

我時常跟丫鬟蹲在牆下聽他念之乎者也，一天都不覺得煩。

 

不敢讓他發現，又期待他何時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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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有天下雨，窗戶突然打開，從裡面伸出一隻青色油傘。

 

“沈小姐，今日進來聽。”

 

他就那樣直勾勾看著我笑。

 

我的心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等進了屋，臉都已經紅透了。

 

裴昭沒怪我放肆，還請我吃餅。

 

怕我尷尬，故意問：“小姐可認真聽了，今天我背到哪裡？”

 

“關關雎鳩，在......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君子......”

 

“君子好逑。”他接到。

 

“對對對。”我欣喜：“郎君念詩可真好聽，就是不知是什麼意思？”

 

裴昭頓了下：“這句話的意思是說，美麗賢淑的女子啊，你是君子朝思夢想的人。”

 

“啊！裴郎君有意中人了？”我一下驚蹦起來。

 

他嚇得連連擺手：“沒，沒有，大丈夫沒有立業何以為家？隻是待我及第，若有了意中人定是要與她一生一世一雙人，若我有了意中人，我甘願為她做一輩子的甜菜餅。”

 

裴昭耳尖都急紅了。

 

我自覺失態的坐下。

 

低頭小口小口咬著餅，羞澀道：“郎君的餅，真......真甜。”

 

一個月後，裴昭出門領貢院試貼。

 

我回屋途中，經過父親的書房，聽到裡面傳來壓抑的哭聲。

 

“沈老爺，我也是受人蒙蔽的啊，求你救我兒一命，我就這一個兒子，若是放他科考，那戶部查下來全都完了。”

 

是裴昭他爹的聲音，我豎起耳朵。

 

“不行，萬一事情敗露，便是S頭大罪！我沒有辦法，你還是做好收屍的準備吧。”

 

聽到這，我再也忍不住衝進去，跪在地上：“爹，我喜歡裴昭，不管他做了什麼錯事，我求你救救他。”

 

那天父親看向我的眼睛像裴昭身上的血一樣幽深。

 

隻是當時，我拼盡盡力保全了他。

 

如今，他卻不要我了......

 

7

 

我被丫鬟的拍門聲吵醒。

 

“小姐，不好了，王大夫說老夫人的狀況很不好，您盡快去一趟。”

 

我緊緊攥著帕子，心猛然下降。

 

衝進房間，看到床上瘦削蠟黃的女人，我的淚就止不住。

 

“怎麼回事？”我盡量穩住情緒，不讓母親聽出來。

 

王大夫不敢看我：“是丫鬟沒看住，讓夫人聽到小姐在祠堂罰跪一夜......”

 

這段時間，不管我在裴家受了多少委屈，我都會在母親面前裝作幸福，嬌羞的樣子。

 

我一直演的很好。

 

“阿熙？”母親抬起手找我。

 

我握住她的手，放在臉邊，開口就哽咽：“娘，我在這。”

 

“娘好後悔，當初娘就不該勸你爹讓裴昭入贅，我以為你會過得很幸福，誰知竟是把你往火坑裡推。”

 

“聽說你婆母打你了？”

 

她眼睛已經瞎了，隻能用手摸著我的臉，空洞的眼眶裡竟淌出兩道血淚來：“我可憐的女兒，我的阿熙，你疼不疼啊？”

 

我哇的一聲痛哭出聲。

 

趴在娘的身上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自沈家衰敗後，我從一個沈家小姐迅速成長成沉穩得體的沈夫人。

 

沒有人問我累不累，更無人關心我疼不疼。

 

隻有在娘眼裡，我還是個受不得人間疾苦的孩子。

 

可是現在，娘也不要我了......

 

娘的嘴邊溢出血水，呼吸也變得粗重。

 

我拼命擦去她嘴角的血，安慰道：“阿熙不疼，娘給阿熙吹吹阿熙就不疼了。來人，快，再去請名醫過來！娘，你堅持住，你不要丟下女兒，女兒隻有你了......”

 

我拼命的喊她，也沒能阻止她生命的流逝。

 

她一直在衝我道歉，生命的盡頭還在為我擔心：“能不能讓我見見裴昭，我想問問他，為什麼背信棄義，為什麼不善待我的阿熙.......”

 

我剎那間心如刀絞，整個人痛的都喘不上氣來。

 

“裴昭——裴昭——”娘盯著門，一聲聲喊他。

 

“就來了，就來了，娘，我已經差人去尋他了。”我握緊她的手，不知該怎麼勸慰她才好。

 

半個時辰後，院子外傳來飛快的腳步身，有僕人衝了進來。

 

我的心一下子沉入谷底。

 

“夫君呢？”

 

“郎君......郎君去了樂坊。”僕人小聲回。

 

我騰的一下站起來，一巴掌扇在他臉上：“那你有沒有跟他說，是我母親要見他！”

 

僕人捂著臉，委屈不已：“郎君喝醉了，他差人出來說隻要是替夫人來傳話的，統統亂棍打出去！”

 

我踉跄倒退了兩步，嘔出一口血來。

 

母親聽完最後一句話，也徹底咽了氣，兩眼還SS的瞪著門的方向。

 

8

 

得益於公公的照拂，我娘的葬禮辦的還算體面。

 

葬禮結束的時候，裴昭才匆忙趕回來。

 

那時我站在娘的屋子裡，收拾遺物。

 

走了這麼些天，她的房間裡已經遍布灰塵。

 

人去屋空。

 

我暗暗垂淚。

 

直到身後有人推開門，無聲無息久久佇立。

 

我沒回頭，淡漠落聲：“裴昭，我不想再看見你。”

 

9

 

身後的人沒有說話，隻站了一會，便走了。

 

我收拾完娘的遺物，走到前院。

 

院子裡裴昭爹娘正圍著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臉上止不住的歡喜。

 

身後僕人們議論紛紛：

 

“這就是郎君從樂坊帶回來的心上人，長得可真水靈。”

 

“但郎君是贅婿，贅婿是不能納妾的，現在把人帶回來也沒用啊。”

 

“哎，今時不同往日，夫人爹娘都S了，現在身後連一個能撐腰的人都沒有，郎君就算要納妾。她也隻能忍著。”

 

見我站在門前，他們尷尬的收起了笑。

 

公公見了我，也招手說：“雲熙，這女人是昭兒從外面買回來的，近日家裡不順當，你婆母想辦辦喜事，衝衝喜。”

 

我娘剛S，他們卻急著辦喜事。

 

而且語氣不容置疑，就像等到現在才給裴昭納妾，已是給足了我面子。

 

“是，公公。”我抬眼看他，“這是我最後一次這樣叫你。”

 

“什麼？”他愣了下，大概是沒想到一向大度的媳婦竟敢在人前下他的臉子！

 

我沒理他，自顧自的走開：“今日我就會與裴昭和離，以後他娶妻納妾，登科入仕都與我沈家再無瓜葛。”

 

公公聽完，似乎難以接受：“你要與昭兒和離？”

 

“是。”我冷冷轉身。

 

“沈雲熙，你不準走！”他忽然間暴跳如雷，伸手來抓我。

 

我躲閃不及，袖子也被他扯出大半個口子。

 

眾人來不及驚呼。

 

風就從身後穿過，我眼前一暗，整個人都落盡一個堅硬的懷中。

 

我怔怔抬頭，對上裴昭幽深發暗的眸子，那裡的怒火像要噴射出來一般。

 

公公看著手中的布條，也嚇到了：“昭兒，我......”

 

可裴昭什麼話都沒說，隻瞪他一眼，抱著我離開了。

 

10

 

回到屋裡，他將我摔在床上。

 

壓抑的怒火不再掩飾，緊緊攥著我的手腕怒吼：

 

“是誰給你的膽子跟我和離？沈雲熙，你毀了我的人生，想一走了之，做夢！”

 

掌心一點點收緊，我疼的大叫，他才甩開我。

 

“畜生！”我跌倒在床榻，身子止不住的顫抖。

 

裴昭聽完，嘴角揚起散漫的笑：

 

“我是畜生？哼，沈雲熙，你忘了當初你為了得到我，不惜用權勢脅迫我爹斷了我的前途，這些年，你給我當牛做馬贖罪，不應該嗎！怎麼，現在受不了了，就想把我一腳踹開？”

 

他低低的笑出聲，像是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

 

我也低笑出聲。

 

他不滿皺眉：“你笑什麼？”

 

我坐直身體，不甘示弱的直視他：“我笑我瞎了眼，沒看清你這隻披著羊皮的財狼，我笑你便宜佔盡卻以怨報德，笑你S到臨頭還自鳴得意.......”

 

“沈雲熙，你找S!”

 

裴昭抓住我的頭發，恨得咬牙切齒：“不過是你娘去世，我來遲了些，你至於咒我S？你這個毒婦”

 

聽到他言及我娘，我更是恨之入骨，抓住他的衣領怒吼：“你來啊！我現在S，也好過給你們全家陪葬，你是不是以為當初逼你入贅都是我的主意，我告訴你，這麼多年，你根本就恨錯了人！”

 

我點著他的胸膛，笑的肆意：“你不是自詡很聰明嗎？那你為什麼不想想你爹幾年未回家，你一進京，他就出現了？為什麼他寧願燒了你的貢貼逼你入贅，也不想你入仕？那是因為——”

 

我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刀：“你根本就是個強盜的孽種，你沒資格入仕！”

 

裴昭像是被雷劈中一般。

 

兩秒後，他SS掐住我的脖子，像要S了我：“不可能，你撒謊！我爹當年是出門做生意，他不是強盜！你撒謊！”

 

我掰開他的手，劇烈咳嗽：“你別自欺欺人了，這麼多年你把恨意都撒在一個手無寸鐵之力的女人身上，你難道沒有一點點懷疑？還是說你自卑，你根本不敢面對現實！當年......以你會試第一的成績，你爹為什麼放著大好的榮華富貴不享，非要......求我們沈家.......”

 

裴昭聽完，一腳踹在我的腰窩。

 

我的頭磕在牆角，立馬滲出血來。

 

看著他瘋魔的樣子，我顧不上疼，還一句句的刺激他：“當初要不是我求爹讓你入贅，把你的戶籍並入沈家，你可知一旦殿試核查，你將面臨什麼下場！五馬分屍，凌遲處S，大卸八塊？哈哈哈哈，裴昭，我好恨，我好恨當初沒有任你去S，也好過現在被你凌辱糟蹋的日子！”

 

淚水再一次模糊了雙眼，我替我這五年來的愛意不值，為沈家付出的一切不值。

 

我恨啊。

 

裴昭錯愕了半晌，也勾起唇角：“你以為你編造這些謊言，我就信了？你不過是知道我心悅翠兒，想要了她，就吃醋故意激我。沈雲熙，你還是那麼蠢，你不知今日我本是想送你這個。”

 

他從懷裡掏出一瓶紫草膏扔給我，滿臉痛惜：“前幾日見你被打，我好心買了這個藥哄你，如果今日你說兩句軟話，說不定為夫一開心便打消了納妾的念頭，誰知你S性不改，還妄想挑撥我們父子關系，既然你不仁那就別怪我不義了！”

 

他甩袖走了，還讓人把我的門窗封S。

 

他以為納妾就能報復我。

 

殊不知再見面，他見到的隻會是一具冰涼的屍體。

 

11

 

天剛擦黑，門窗外印出一個蒼老的人影。

 

“你千不該萬不該把裴老爺當年的秘密說出去，如今裴家已經留不得你了。”

 

從縫隙中遞進來一杯茶，裡面的粉末還未化盡。

 

待看我盡數飲下，那人才離開。

 

不知過了多久，我迷迷糊糊被痛醒，隻是眼睛怎麼也睜不開。

 

我聽見裴昭瘋了般抓著我的肩膀，把我從地上拽起來，狂吼：“沈雲熙你怎麼可能S呢？你把我害的這麼慘，我們之間的恩怨還未了結，你憑什麼S？你一定又在耍心機對不對？你給我醒過來，沈雲熙，我命令你給我醒過來！”

 

“你個騙子，你不是說喜歡我，願意為我付出一切嗎，我還活著，你怎麼能S！”

 

“你如果再不醒，我就撅了你娘的墳鞭屍，給她大卸八塊！”

 

畜生！

 

我在心裡惡狠狠的罵道，但身體完全不受控制一般摔向地面。

 

婆婆在一邊哭著勸：“兒啊，是雲熙福薄，如今她S了也好，這樣你就能脫離贅婿的身份，正大光明的娶妻了。”

 

裴昭聽完，像是入定了一般沉寂了半響，忽而又仰天大笑：“我知道了，沈雲熙，你就是因為我要納妾，才對我以S相逼的吧？你以為你S了，我就會後悔，就會為你守身如玉不再納妾，我告訴你，不可能！就算S，你依然是我裴昭的妻，要受我妾室的叩拜！你想的倒美，可我偏偏不讓你如意，我就要用你的嫁妝當我新娘的彩禮，我就要在你的棺材面前成親，你能拿我怎麼樣？啊？哈哈哈哈哈。”

 

裴昭已然瘋了。

 

但我知道他完全不是因為我，而是被他心頭的仇恨活活逼瘋。

 

若是以前看到他這個樣子，我定是不忍心的。

 

但是現在，他不管說出什麼樣的話，我的心中隻會冷笑。

 

何況這才哪到哪，裴昭，對你懲罰才剛剛開始。

 

12

 

我出殯那天，裴昭迎親的花轎撞翻了我的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