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章
他聲音很低。
「這些年你過得是不是很不好。
「對不起,我去了南城那麼多次,卻什麼都不知道。」
「還好。」我搖搖頭。
「就是忽然變成了自己一個人,不太習慣。」
高中畢業的時候家裡欠下賭債,屋子被人砸得粉碎,姐姐騙我說一起去南方躲債,結果她把我送去南方,自己卻隻是和陳茂搬去了附近的一個小縣城。
我才知道躲不掉的,她騙我,她根本沒想走。
「是你那個姐夫欠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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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後為什麼被判刑?」
「是。」
我沒什麼表情,簡短概括:「催債的上門,推倒我姐姐,導致她大出血難產而S。
「他提著刀去找人拼命,致三人受傷。」
顧叢默了默。
「他這次出現是想要回然然的撫養權嗎?」
「應該是。
「不過我不會把然然給他的。
「姐姐臨走前說,以後我和然然都和他沒有任何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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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一直到過年前,顧叢每天都會跑來蹭飯。
午飯和晚飯之間的時間,顧叢要麼待在客廳陪兩個小朋友玩,要麼坐在我對面看文獻查資料。
臘月二十七這天,我和顧叢帶然然和陸及去了趟集市,買了很多年貨。
然然負責指揮我們三個幹活。
滿滿幾袋窗花、福字、掛飾,她說貼哪就貼哪。
貼完了這個屋,還有顧叢那個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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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的前一天晚上,顧叢開車回了顧家老宅,這一去估計初二才回來了。
第二天下午,陸家的人也來了。
上次見過的那位老太太發現顧叢不在,陸及也不在顧叢家裡,而是我這後,皺著眉在屋子裡來回打量,然然禮貌問候了兩次「奶奶好」,她完全當沒聽到。
最後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安小姐,我這個人說話比較直,也不喜歡浪費時間,有些話可能不好聽,但希望你能聽進去,畢竟也是為了你好。
「我娘家有個侄女,和小顧年紀相當,人長得漂亮,還是常春藤名校畢業的法律系高材生,和小顧是再相配不過的。
「我看得出來,小顧和你應當是有些牽扯。
「但我們做長輩的,即便做回壞人,也必須為小輩的將來做打算。
「你要知道,像我們這樣的人家,都是很重視家風的,更不能有任何醜聞。
「且不說你的家庭背景,單單說你還帶了個拖油瓶——當然你不用跟我解釋什麼年輕不懂事,你這樣的女人我見多……」
「你想多了。」我打斷她。「沒有人打算跟你解釋這些。」
我本來隻想隨便應付一下這個莫名其妙的老太。
但她太過分了,當著一個孩子的面這麼說!
「第一,我的女兒不是拖油瓶,她比任何人都重要。第二,我和顧叢怎樣也輪不到你來管,你連自己的兒子兒媳都管不好,這手未免伸得太長了吧?
「另外,你們陸家幾房這些年的醜聞難道還少嗎?
「我的家庭出身再差,起碼沒有一個甘願給人當妾的姑媽,你說是吧?」
「你!」老太太勃然大怒。
大概是從來沒人敢這麼和她說話,她一手捂著胸口,一手指著我:「還有沒有教養了!這就是你跟長輩說話的態度嗎!」
一直沒說話的陸及忽然開口:「奶奶,你對顧叔叔的關心,他已經全都知道了。」
他亮出手機屏幕,上面顯示著正在通話中。
「顧叔叔想必會親自感謝你的。」
陸及露出幾顆虎牙禮貌地笑著,說出口的話卻讓老太太臉都青了。
「吃裡扒外的東西,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姓陸!
「果然我和司霆一直不喜歡你不是沒有道理的!」
「我也可以不姓陸呀。」
陸及無所謂道:「姓安怎麼樣?安及,還挺好聽的。」
我看老太太氣得手抖哆嗦了,怕把人氣壞,趕緊讓門口的司機把人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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鬧成這樣,陸及自然是不回去過年了。
我問他什麼時候給顧叢打電話的。
「安然喊她兩次奶奶,她竟然理都不理!
「她最近特想巴結顧醫生,所以就應該直接打電話給他,讓他去處理。」
「還挺會告狀。」
好在然然沒受到什麼傷害。
這會兒她正一邊好奇地聽我們講話,一邊捏桌上剛揉好的面團玩。
然然有一個不知道是好是壞的習慣,就是她把自己人和陌生人分得很清楚,無關緊要的人說的話她完全不會放在心上。
尤其知道陸及不用回陸家後,小姑娘已經快樂得要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剛剛的插曲早被她拋在腦後。
……
門鈴再次響起時,我還以為是陸家老太太去而復返。
我和陸及面面相覷,半秒後,他飛快撥通了顧叢的電話。
沒想到,鈴聲卻從門口傳來。
一打開門,顧叢肩披風雪站在門外。
……
我和然然從沒過過這麼熱鬧的除夕。
兩個小朋友早早地洗完澡,換上紅色的新衣服,一人扎兩個小鬏鬏,可愛得像年畫裡的娃娃一樣。
在陸及臭著臉要扯掉鬏鬏之前,我用手機對著他們連按了半小時快門。
年夜飯是我和顧叢一起做的,加上餃子剛好八個菜。
沒想到等我從廚房一出來,然然頭上的鬏鬏從兩個裂變成了十幾個,一個個跟衝天炮似的,她自己手舞足蹈美滋滋的,陸及已經快笑彎了腰。
他給然然錄了一段視頻,然後滿意地摸摸她的腦袋。
「等你長大了放給你看。」
這頓年夜飯吃了很久,春晚開始時我們才剛剛收拾好一切坐下來。
陸及不知道從哪裡翻出一副飛行棋,四個人玩剛剛好。
然然學會後,每次都迫不及待等著丟骰子。
而且她手氣特別好,一個晚上顧叢和陸及的棋子分別被她遣返回基地九次和七次……
……
等夜晚安靜下來時,已經是晚上十一點。
然然說著要守歲,但已經在沙發上睡著了。
把她抱回房間後,我第三次開口催顧叢回顧家老宅。
顧叢笑得無奈,「我真的跟我父母商量好了,中午在老宅過年,晚上我要回這兒。
「陸及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我已經開車在路上了,不是臨時趕過來的。
「你非要趕我回去的話,那你得親自和我母親說,正好她還沒見過你……」
他調出他母親的視頻電話,作勢要撥出去。
我一著急,脫口而出,「我們見過的!」
短暫的安靜後,我迎著顧叢疑惑的目光,緩緩重復了一遍。
「我見過你的母親。
「早在八年前,就見過了。」
畢業典禮的前幾天,很俗套的劇情,雖然那位打扮貴氣的夫人語氣很溫和,但和今天下午陸家老太太表達的核心思想是一個意思。
我其實很能理解。
一想到然然未來要是被一個一無所有的黃毛騙走,甚至心甘情願你為他放棄前途……我現在就想把看見的黃毛都打一頓。
顧叢凝著臉思索片刻後,肯定地說道:「可是八年前高考那年,我母親正在國外考察,我記得很清楚,那一整年她連中秋春節和我父親生日都沒回來過。」
我愣了愣。
「可能她是悄悄瞞著你們回來的?畢竟事關你的前途。
「她怕我答應你後,你真的放棄出國留學……」
「等等——
「我並沒有和我母親提過……」
說到一半,他忽然反應過來。
「陸、斐、之!」
他氣笑了。
「——從頭到尾隻有他知道我要和你表白的事,也隻有他知道家裡本來是安排我出國留學的!」
怕我不信,他直接撥出了剛剛那通視頻電話。
我和對面的人都蒙了。
不過他母親很快反應過來,笑著問我是不是顧叢高三那個同桌,還熱情地邀請我到家裡吃飯。
她的聲音很溫柔,一身的優雅貴氣是八年前那個容貌有幾分相似的「顧叢母親」穿戴再華麗也裝不出來的。
我也沒想到,陸斐之這麼早心思就這麼深了……
弄清楚事情後,顧叢除了怒氣,眼底還有一絲受傷。
他以為最好的兄弟,原來在這麼早就開始了背叛。
我也不知道怎麼安慰他。
畢竟我之前也和陸斐之是朋友。
半晌,他問我。
「要是沒有這件事……你會拒絕我嗎?」
我想了想。
「會。」
「為什麼?」顧叢比我高很多,垂著眼睑看我時,光打在他睫毛上,看著有點執拗,又有點委屈。
「——明明你也喜歡我。」
!
我卡了一下殼。
「誰、誰說的。」
顧叢點開通話記錄。
「那天,我不小心聽到你和陸斐之的對話了。」
?!
原來那個電話是顧叢打的?!
我當時看到陌生號碼想掛斷,但門鈴同時響起,我忙亂間不小心按成了接通……
一想到那些話都被顧叢聽到了,我隻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顧叢簡單一抬手,再次擋住我的退路。
「能和我說說嗎?」
他的聲音倒是和動作截然不同的溫柔。
「是因為家裡的債務嗎?還是因為你那個姐夫?
「或者是不是我當時說的話,給你壓力了?
「如果是因為我們家,你放心,我爸媽人都很好相處的。」
過了很久,我終於緩緩開口。
「是因為會失去。」
而那些貧窮、異地、差距、債務、家庭等等,每一個都是原因。
它們就像是木船底部的窟窿。
而等哪一天小船翻沉,墜入海裡,我的生活大概會面目全非,再也回不到過去。
「顧叢,你知道我見過最相愛的人是誰嗎?
「你應該想不到,是曾經的我的姐姐和姐夫。」
姐姐是家裡最大的孩子,比我大整整十二歲。
她天生發育不全,一邊小腿隻有半截,親生父母不停壓榨她卻從不帶她去醫院。
直到她十七歲遇到陳茂。
他原來是街頭的小混混,對姐姐一見鍾情後,便不再混日子,他去廠子裡給人扛貨,扛了整整半年,給姐姐配了第一副假肢。
他每天很早起來,把一天三頓飯給姐姐煮好,放在鍋裡熱著,然後出去幹活,一百多斤的水泥,每天扛上千趟,一趟兩毛錢,一個月掙六七千塊錢,一分不少全部給姐姐。
每天晚上十點他才回來,路上買完菜他一定會給姐姐買一盒鮮牛奶,而姐姐會在屋外一邊做手工一邊等他,回來後他幫姐姐熱牛奶、洗腳、吹頭發,姐姐幫他捶背按肩膀……從我六歲到十六歲,十年如一日。
那時候我還沒有喜歡的人,但我能想到天底下最好的愛情,莫過於如此。
十年後陳茂扛貨烙下一身病痛,被黑心老板給辭退了,於是他和姐姐商量著用這十年攢下的五十萬做點生意。
可沒想到。
他信錯了人,五十萬全部被騙走。
知道追不回來後,他一下子就垮了。
對於一些人來說連買塊表都不夠的錢,卻能改變普通人的一生。
他不願意再出門,連講話也不願意,每天在家裡從早睡到晚,我和姐姐和他多說一句話,他就開始發怒大吼。
姐姐什麼也沒說,她一邊開始買早餐撐起這個家,一邊等他振作起來。
而這一等,就是八年。
中間第三年的時候,他終於走出家門,卻走進了賭場。
那些人一次次來家裡鬧,把家裡砸得稀巴爛。有時他也會悔恨,跪在姐姐面前扇自己耳光,但又一次次還會再犯。
整整八年,姐姐一直在等他回頭……可最後她直到S都沒有等到。
我不知道這些年他們倆心裡有沒有後悔過,但如果是我,我寧願一開始沒有遇到對方。
如果最後要失去,那我寧願從未開始。
落地窗外忽然綻放起煙花,樓下有人齊聲大喊著新年快樂。
零點了。
新的一年來臨了。
忽然,顧叢的指腹輕輕撫過我的眼角。
我愣愣地抬頭。
高中畢業剛知道顧叢喜歡我的時候,我其實更多的是慌亂,也覺得他應該是一時興起。
前段時間顧叢說他還是喜歡我的時候,我還是有些茫然,心底也不敢置信。
而此刻,也許是他指尖的溫度太溫暖、太真實,目光又太過專注。
我終於對他的喜歡有了實感。
仿佛十年前那個少年從高臺上走下來,一步步走到我面前。
「安念,是我不好,是我沒給你安全感。
「我隻顧著自己的想法,卻從沒去考慮過你的顧慮。」
他低頭看著我,聲音像拂過湖面的風。
「沒關系,安念,我們慢慢來。
「隻要你不討厭我,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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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六那天,顧叢開車帶我和然然去參加了秦醫生的婚禮。
新郎是秦醫生的繼兄,兩人明明一直相愛,卻歷經坎坷,到如今才走到一起。
趙醫生過年回家相親遇到了很合眼緣的姑娘,兩人對彼此都有好感,進展飛快,現在已經在一起了。
他牽著那姑娘專門跑到顧叢面前炫耀:「沒想到吧,師兄就是師兄,脫單還是比你快!」
顧叢哼了聲:「好好牽你的手,別再亂牽紅線就行。」
趙醫生頓時理不直氣不壯:「然然媽媽,那個,我這個人就是愛亂湊對,我之前說的那些你千萬別當真。」
他小聲嘀咕。
「還好將功贖罪了,不然我這罪孽可就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