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10
在家待到第三天,果然我爸胡子拉碴的回來了。
與他狼狽的形象鮮明對比的是他炯炯發亮的雙眼。
一進門就衝到我奶面前,語氣激動的都破音了。
“媽!你真神了!多虧你先籤字賣地了!”
我奶好像早已洞察先機一般,嘴角掛著淡淡的微笑,看著我爸繼續激動的輸出。
“王老五他們那幾家地遲遲談不下來,廠裡著急直接把那片窪地都避過去,向東擴了。”
“人家說本來看中的就是那塊地窪價低,他們惡意抬價人家肯定不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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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天說什麼想辦法,其實就是穩住他們去緊急聯系東邊那幾戶了。”
“哎呀,媽呀!我太服你了!要不是你早早籤字了,咱家那個地人家也不要了。”
“現在那塊地人家暫時不動,咱們連包地賠給人家那一萬六都不用給了。”
“媽你絕對是一家之主,哈哈!以後我都聽你的!”
“金龍,守娣,聽見沒!以後你倆也得聽奶的,知道嗎!”
在我爸搓著手虔誠的膜拜下,奶奶提出了讓他戒酒的第一個要求。
我爸心虛的把手裡的酒瓶子往身後藏了藏。
王金龍見機一把搶過酒瓶遞給了我奶,一臉討好的諂媚。
我奶一高興,給了王金龍一百塊錢,讓他以後專門負責看著我爸不讓他偷酒喝。
11
家裡的事已經解決,我也準備再回學校了。
奶奶指揮著王金龍給我背著包,兩人一路護送我去坐大巴。
路過表叔家門口。
原本站在門口和曬太陽的表嬸,看見我們灰溜溜的鑽回了院子。
隔壁家的一個嬸子出來,衝我奶努努嘴。
“因為那幾塊地,鬧翻天了~。昨天打到後半夜,王老五門牙都讓他家那個打掉一顆。賴他貪心,不知道見好就收,嘖嘖嘖……”
“還是老王太太你啊…是那個!”
我奶揚了揚頭,一路上一直眯著眼笑。
路上奶奶就沒再說話,到了大巴站她仿佛下了某種決心,突然開口。
“守娣啊,家裡也沒有地了,我準備帶你爸和你弟去你那!讓他們找點兒活打打工。”
這事我是贊同的。
村裡這些年青壯年大多都出去打工了,還有家裡沒有老人了的更是一家子直接都走了。
如果當初我爸要是願意出去幹點什麼,我也不至於差點兒讀不成書。
隻是我沒想到最終下了決心出去的竟是一個沒出過大山的老太太。
奶奶說她把家裡房子,畜牲都處理好了就走了。
王金龍顯然和我一樣,也是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
瞪大了眼睛一臉茫然。
12
兩個月後的一天。
學校門口,三個背著大包小裹的身影,見到我齊齊招手。
王金龍翻著白眼抱怨。
“磨磨蹭蹭的,等你等的我腿都酸了!不想出了接我們就直說…我們……”
奶奶伸手往他腰上軟肉狠狠一懟,讓他閉嘴。
我看著黑著臉的爸爸,叫了他一聲。
他隻是哼了一聲就別過頭,看來他還是並不太贊同我奶的主意,不願意又拗不過。
“奶,你不是說來之前給我打電話嗎,我都還沒提前找個住的地方。”
我看著滿地行李,心裡有點打鼓。
“我先帶你們找個旅店住下吧。”
奶奶擺擺手,遞給我一張紙條。
“去這!”
紙條上有錯別字,但不難辨別上面說的是一家離我學校不算太遠的醫院。
我有些不解,但奶奶固執的說要住到那附近去。
這無傷大雅的固執,我自然沒道理反駁,於是查好路線帶他們上了公交車。
我爸和我弟最遠去過鎮上,對這個繁華的大城市非常好奇。
顧不上顛簸了一整天的勞累,瞪著大眼睛不住往窗外看。
奶奶到顯得冷靜的多,對著給她讓了坐的男孩禮貌的道了聲謝,就穩穩坐下不再說話。
這是一家國內小有名氣的綜合醫院,奶奶站在院門口躊躇了好久。
左看搖搖頭,右看搖搖頭。
最後隻能皺著眉找到醫院門口的一個保安大叔打聽,還真的找到了離醫院兩三公裡處的一個城中村。
總算了落了腳。
奶奶為何執意住在這,在一個月後終於有了答案。
我爸住院了。
急性腦出血。
醫生說幸虧送來的及時,不然大概率就癱了再也起不來。
奶奶在醫院一邊往我爸嘴裡塞飯,一邊不忘持續輸出數落著他。
“不讓你喝酒還跟我耍驢!怎麼樣?腦出血了吧?進醫院了吧?哼!”
“人家大夫說沒說,以後不能再喝酒了?”
“我說的你不聽,大夫說的總要聽了吧?”
“不聽也行,到時候直接喝S在外面,可別拖累我們守娣!”
一口一口飯不間斷喂進我爸嘴裡,我爸因為腦出血導致不太利落了的半邊身子奮力的與奶奶手中的飯碗抗衡。
看見我來醫院,奶奶這才停下喂飯的動作,給我爸一個喘息的機會。
“守娣,不是讓你不用來嘛!你在學校好好讀書,你爸沒啥大事我在這就行!”
我問奶奶用不用把之前賣地的賠償款取出來應急。
“用不上,你弟不還在打工呢嗎,錢夠!”
醫院新院區在擴建,我奶在他們入住城中村第二天就帶著我爸和我弟去工地找活幹了。
我奶總說他倆,一個隻知道喝酒賭錢,一個懶的屁股生蛆。這種評價可謂精準。
倆人在工地幹了一天就要撂挑子。
我奶當即發話了。
“我老太婆這點本事隻能找到這個活!嫌累也可以,自己去找不累的,反正一個月一人能交給她五千塊錢就行!”
我爸氣的要回老家,我弟抽抽噠噠跟她求饒。
可我奶早已經不是那個自己彎腰種地養豬供兒子喝酒揮霍,哄孫子遊手好闲的老太太了。
她兩手一攤。
家裡地賣了豬S了,土炕都刨了,這工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
而我弟呢,老太太話說的更明白。
“有本事就跟你姐一樣去上學,奶不吃不喝豁出命也能供你!沒本事呢,就趕緊去工地,別在這咧嘴嚎。”
如今我爸短時間不能再幹重體力活了,我奶還是沒放過他。
“你看見門口那保安沒?就這麼溜溜達達一個月也好幾千!你出院跟他們打聽打聽!”
看著我爸費力的扯過被角蒙住頭,我也是哭笑不得。
轉眼又是一年寒假,我們一家四口擠在城中村的出租房過的年。
弟弟在工地風吹入曬出苦力,整個人變得又黑又壯。
脫去那一身肥肉,看起來勉強也算的上精神。
我爸右腿落下病根,走路栽栽歪歪沒有應聘上保安。
現在在醫院對面的小區看大門。
年夜飯奶奶去超市還買了海鮮,四個人足足做了十二道菜。
奶奶看著整整齊齊一家人,眼睛紅了又紅。
13
再後來。
我大學畢業了,如奶奶的願找到了一個坐在辦公室裡的工作。
還和在大學英文戲劇社認識的學長結了婚。
奶奶把當初賣地的錢給了我一半作為嫁妝。
另一半,她說等她S了再給王金龍。
不過王金龍現在也不是一個隻知道惦記家裡那點錢的廢柴了。
這些年他在工地搬過磚,送過外賣,洗過車。
最後跟著一個老師傅學了汽修,雖然從頭開始當學徒收入少了,但是他有了自己的主見。
他出師後帶著奶奶和爸爸落葉歸根回了我們鎮上。
用這些年他打工攢的錢開了一個汽修店。
日子過的也算紅火。
奶奶壽終正寢那年,她把那張存了二十五萬的銀行卡給了她的重孫子,笑著閉了眼。
番外-奶奶視角
我十八歲從大山的一邊嫁到了另一邊。
二十歲生下了唯一的兒子。
家裡人丁少,日子過的窮,我這兒子到了三十歲才娶上老婆。
可惜第一胎生了個賠錢貨,這讓我在老王家族親面前頭都抬不起來。
幸好第二年我那兒媳婦爭氣,讓我有了大孫子。
隻是我兒子被我慣壞了,不知道疼人還天天喝酒打牌,兒媳婦最終受不了跑了。
但王家的香火總算沒斷在我手裡,人生也不算有太大缺憾。
可是沒想到我七十歲開始人生卻遇到了過不去的坎。
那年我藥物中毒住了院,醫生說我服藥量太大勉強保住命,腎功能損壞也沒別的辦法了。
我沒想通,不就是幾片藥被我當成碱蒸了饅頭嗎,咋就這麼厲害。
不過幸好我兒子孫子吃了一口覺得味不對就扔在那不再吃了,不然可要怎麼辦啊!
我大半截身子埋土裡的人了,啥腎功能肝功能的,好了壞了也就那樣吧。
可偏偏沒到一年我兒子又突然腦出血了。
鄰居拉著車趕緊給送到鎮裡醫院,還是沒來得及。
兒子癱在了床上,連我這個老太婆都不認識了。
我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給兒子喂一口飯就得緩上半天。
可那擦屎擦尿的活我還是舍不得讓我寶貝孫子動上一下。
就這樣我那個含在嘴裡怕化了的大孫子,還是偷偷把我藏在立櫃裡那點兒家底全拿走跑了。
我隻能託人打電話給我在城裡念大學的孫女。
孫女二話沒說把我倆接去了城裡治病照顧。
她說這是一家全國都有名的醫院,一定能治好我倆。
看著付不起醫藥費隻能輟學打工的孫女,我後悔的腸子都青了。
當初要是村裡建廠徵地,我不為了多要那仨瓜倆棗搞的竹籃打水,如今孩子也不用過的這麼苦。
孩子為了多掙點錢,找了個沒人願意幹的高空作業。
一條腿就這麼摔斷了。
這腿要是好好治也許還瘸不了,可人家給她那五萬的賠償金,她拿來給我做了透析。
看著我大孫女漂漂亮亮的小臉又瘦又黑,還跛著一條腿的為我和她爸奔波。
我又心疼又自責。
要是人可以重活一世就好了。我一定不會再重男輕女,一定也要好好疼我這個大孫女供她好好讀完大學,看著她結婚生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