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程清池抿著唇沒說話,隻垂頭看手中的菜單。
菜陸陸續續地被服務員端上餐桌,程清池這時也脫下了口罩。
我驚訝地盯著餐桌上清一色的魚,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動筷。
清蒸魚、紅燒魚、酸菜魚、糖醋鯉魚、剁椒魚頭……
我默默地將筷子放下,反正今天的本意就是請他吃飯。
可我還是沒忍住問他:「你很喜歡吃魚?」
程清池點了點頭,淡定地夾了幾塊魚肉放入自己的碗中。
或許我真的被這清一色的魚刺激傻了,居然笨到問出這種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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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不喜歡吃魚,幹嘛全部點魚。
「你為什麼不問我最討厭吃什麼?」程清池將魚肉放入口中,慢慢咀嚼,問我。
也許我是真的好奇,也許我是被他的話搞蒙了,竟然真的問了出來:「那你最討厭吃的是什麼?」
程清池緩緩把筷子放到桌面上,抬眸直視我的眼睛。
「魚。」
11
飯後,程清池送我回家。
到公寓門口時,我看見了段詡。
段詡一見到我就快步迎了上來,剛想開口說些什麼就瞥見站在我身後的程清池。
「你為什麼會和願願在一起?」段詡冷下臉,對程清池有一種毫不掩飾的敵意。
程清池絲毫沒有怯場,禮貌地對他笑了笑:「段先生,既然你和願安已經分開了,那麼我認為她和誰在一起都與你沒有關系。」
兩人針尖對麥芒,目光在空中交錯,猶如兩道熊熊燃燒的烈火在相互較勁。
他們無聲地對峙,我夾在中間隻覺難受得快要透不過氣來。
「段詡,你來找我有什麼事?」我首先開口打破了這種劍拔弩張的氛圍。
段詡犀利的目光突然變得柔和起來,他將視線移到我的左手上。
「願願,你的手好些了嗎?」他聲音中帶著濃濃的愧疚,「那天是我不對,是我氣昏了頭才做出這種混賬事,我……」
「好了段詡,過去的那些事我都不想再追究了,如果你沒有什麼其他的事,那麼請回。」我冷漠地打斷他要說的話。
段詡無措地想抓住我的手,卻被我側身躲開。
他失神地看著自己空落落的雙手,表情有些挫敗。
我沒理會他,徑直從他身前走過,自顧自地打開了公寓的門。
在門快要關上時,段詡像是回過神來,用手臂抵住了門框。
「願願,我和你之間有些誤會,你聽我……」他急促地想和我解釋。
「段詡!」我厲聲喝住他。
段詡似乎被我嚇住了,愣愣地看著我。
「以前的誤會都不重要了,你懂嗎?」我無奈地輕嘆了口氣,聲音平淡得沒有一絲起伏,「段詡,我不希望我身邊的人是你了。」
段詡的眼神逐漸變得空洞,隻有眼尾的一抹紅揭示著他正在滴血的心。
他無力地垂下抵住門框的手,說話時的聲音都有些顫:「對不起,我明白了。」
說完,他頹然地轉身,離開時的腳步都有些踉跄。
關門的前一刻,我看見了他微微抖動的雙肩。
12
段譽明給我的錢確實很多,夠我豐衣足食一輩子。
也許是他真的心懷愧疚,也許是他寢食難安,花錢給自己買一份心安。
飛機快要起飛時,我收到了段詡給我發的信息。
我沒看,而是把他所有的聯系方式都拉黑刪除,然後關機。
在維也納安頓下來後,我立即買了音樂會的票。
其實我一直想來維也納聽一場音樂會,現在終於能夠實現。
可是在音樂會上,我遇見了一個令我意想不到的人。
音樂會上人流如潮,每個人都衣著得體,頗有一種神聖的感覺。
我買到了比較中間的票,四周的人像是要將我包圍起來,座無虛席。
交響曲響起的那一刻,我整個人都被這樣隆重莊嚴的氛圍震撼住,心靈仿佛得到了洗滌。
莫名地,淚水不知不覺已經盈滿了眼眶。
明明我得到了那麼多錢,明明我已經定居在從前想都不敢想的維也納,明明我現在有了資本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情。
可真的實現時,卻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開心。
「這位小姐,請問你需要紙巾嗎?」
一隻白皙修長的手出現在我眼前。
熟悉的嗓音令我不由得怔了怔。
我抬頭循聲看去,徑直對上了一雙明亮又清澈的黑眸。
是程清池。
音樂會結束後,他送我回家。
接著我眼睜睜地看見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把鑰匙,打開了我斜對面的那扇門。
他好笑地看著我震驚的神情,衝我揚了揚手中的鑰匙:「好巧,你也住在這兒啊?」
「你好,林小姐,我是你的新鄰居,程清池。」
13
來到維也納的第三個月時,不知道是不是我太過敏感,我總覺得有一雙眼睛無時無刻地在注視著我。
夜晚,我被噩夢驚醒後,翻來覆去再難以入眠。
於是我敲開了程清池的門。
他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然後擔心地問:「那麼晚了找我,是不是有什麼事?」
我猶豫了一會兒才告訴他,這段時間好像有人在跟著我,窺探我的生活。
沒想到程清池也說有這種感覺。
如果隻有我一個人是這樣覺得,那也許是我太神經質。
但連程清池也這樣覺得的話,那就真的有人在監視著我了。
會是誰呢?
我腦海中立即浮現出了一個名字:段詡。
於是,我和程清池略施小計,竟真的把段詡引了出來。
他再次出現在我面前時,簡直與從前判若兩人。
段詡一張俊臉蒼白到有些病態,雙眼凹陷進眼眶,唇邊長滿了青色的胡茬,白色的襯衫也褶皺得不成樣子。
完全沒有了昔日清冷矜貴的模樣。
「對不起願願,我知道你不想再看見我,我現在立馬就滾得遠遠的,再也不出現在你面前。」段詡在看見我們的那一刻,臉上是掩飾不住的慌張。
他慌不擇路地轉身就要走,卻因為腳步不穩差點趔趄倒地。
我和程清池並肩而立,靜靜地看著他離去的身影。
可段詡走到一半,卻突然雙手掩面,雙肩劇烈地起伏著。
然後我聽見他沙啞嗚咽的聲音。
「願願,我知道從前我做了許多傷害你的事。」
「可是你能不能,給我個機會?」
「我求你不要放棄小提琴,也不要完全放棄我,好不好?」
心忽然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緊緊攥住,難受得有些呼吸不上來。
我偏過頭,不忍再看見段詡這副頹唐的模樣。
「段詡,你回去吧。」我說。
他知道,我所說的「回去」是指哪裡。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聽見他回答我。
「好。」
14
段詡離開的那天晚上, 我又做了個夢。
像是走馬觀花,夢裡是我前半生所發生的一切。
我媽是賣魚的。
生意好的時候, 我媽為了省錢也隻會買些青菜蘿卜作為主菜。
生意不好的時候,我們就會吃掉當天沒賣出去已經S了的魚。
最開始我盼望著可以吃S魚, 後來又希望能吃到新鮮的魚,最後隻要看到魚我就想反胃嘔吐。
飯桌上一成不變的除了白米飯, 還有各式各樣的魚。
後來我考上了市裡最好的高中, 我媽省下的錢終於派上了用場。
校慶上, 段詡彈著鋼琴,另外一名女生拉著小提琴, 猶如金童玉女。
我也是從那個時候喜歡上的小提琴。
在我的S纏爛打之下,我媽忍痛給我買了一把小提琴。
我每天苦練,終於在眾人中脫穎而出, 得到了和段詡合奏的機會。
也是從這個時候起, 我和段詡才開始慢慢熟絡起來。
段詡對我很好, 就像是別人口中的完美男友。
某天夜裡, 他如同稀世珍寶般將我摟入懷中。
「願願, 等我們老了以後就去維也納定居吧。」
「那裡是世界音樂之都, 我想你肯定會喜歡。」
「到時候你可以在哈爾斯塔特湖畔拉小提琴,我就在旁邊為你彈鋼琴, 我們的孩子會在身邊圍著我們奔跑。」
「我們要一輩子都在一起好不好?」
15
我醒來時,額間布滿了細細密密的汗珠。
段詡的話就像是夢魘, 後來接連的好幾天裡我都能夢見他所描述的那個畫面。
時間再往前追溯, 段詡突然的轉變其實早有預兆。
那天夜裡, 他回到家時我正在廚房做飯。
察覺到他情緒低落,我走到沙發上陪他。
段詡靜靜地看了我好久,一言不發。
「你怎麼這樣看著我?」我戳了戳他的衣領。
他隻是搖了搖頭,什麼也沒說。
我被打得有些發懵,失神般愣怔在地。
「媽願」我給自己倒了杯黑咖啡, 走到落地窗前看著樓下熙來攘往的人群。
段詡現在不遠萬裡地到維也納來找我,也許是已經明白了所謂的真相。
但是已經晚了。
我和段詡這輩子都再無可能破鏡重圓。
我和他之間永遠有一道橫跨不過的鴻溝。
那道橫溝是我媽和他的母親。
生離S別或許就是我和他最好也是最後的結局。
番外:林願安媽媽的信
親愛的小願:
媽媽一直反對你和姓段的男人來往,但是我知道你和段詡已經偷偷交往了很長一段時間。
這段時間媽媽想了很多,當初給你取名「願安」的初衷不就是希望你這輩子平平安安、幸幸福福地生活一輩子嗎?
前幾天小詡來看過我一次,他問我,你和他是不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妹。
我沒想到那麼久遠的事情會被人翻出來大做文章。
當年你爸爸為了段詡的母親而狠心拋棄了我,我大受打擊, 自那之後我就徹底變成了一個痴呆的瘋婆子。
直到發現有了你,我才又漸漸地恢復了些意識。
因為我對段譽明和段詡的母親懷恨在心,所以在段詡周歲宴的時候抱著你鬧上了段家。
段詡的母親因為這件事, 從段氏集團的頂樓一躍而下。
其實段譽明並非你的親生父親, 你和小詡也不是親生兄妹。
在我瘋癲的那段時間裡, 時常有各式各樣的男人出入我的房間,很抱歉孩子, 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誰才是你的生父。
我將我承受的痛苦都加注於段譽明和段詡的母親身上,最終釀成大禍。
如果媽媽的離開能夠贖罪, 能夠讓你和小詡重修舊好, 那麼媽媽願意選擇和段詡母親一樣的方式離去。
小詡是個值得託付的好孩子, 我們上一代人的恩怨不應該讓你們這一代人來償還。
這些往事,媽媽自私地想藏在心中一輩子,再也不說出來。
可是最近媽媽總是會想起, 在你小時候控制不住自己對你動輒打罵的畫面。
是媽媽拖累了你,是媽媽害你前半生過得那麼不幸。
願安,願安。
媽媽打心眼裡希望你真的能夠如願所願、平平安安。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