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悠然地躺在搖椅上，臉上蓋著一本《訪仙實錄》。

 

書裡天界的少司命說天界雖然隻有“一個”天界，人間卻並非“一個”人間，而是“多重”人間。

 

即：平行時空。

 

每當凡人做出一個選擇，他就會走向不同的命運。但是平行時空裡，另一個他也許會做出另一種選擇，走上另一種命途。

 

人世間有億萬種選擇，自然也有億萬命途。

 

……

 

外面傳來歌聲，打斷了我的思緒。我豎起耳朵，唱得還挺好。

 

可很快，一陣吱嘎吱嘎的二胡聲響起來，聒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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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掀開書，跳下搖椅，跑到門口。

 

溫柔的曦光下，一個清秀俊美的陽光少年抱著一束粉玫瑰，在店門口唱情歌。

 

他穿著白襯衫，身姿挺拔，眼眸清澈。

 

阿花在一旁抱著二胡，愜意地拉著。一邊拉，一邊看著少年咧嘴笑，看來已將對方引為知音。

 

見我出來，少年閉了嘴。

 

他羞赧地撓撓頭，將花遞給我，“學姐你好，這、這是送給你的，我喜歡你。”

 

“哇！”人群起哄。

 

诶？

 

我呆了一秒後立刻懂了。

 

原來是表白類的整蠱節目！

 

“謝謝謝謝，”我接過花，狡黠一笑，“這麼好看的花是我應得的。”

 

人群呆住，繼而爆笑。

 

陽光少年面紅耳赤，像個熟透的蘋果。

 

我抱著花，繼續進攻：“可一束怎麼夠？歡迎明天再來。”

 

2

 

我錯了！

 

我懺悔！

 

我無地自容！

 

這個少年不是做節目的網紅，而是滿懷真摯之心向我表白的學弟。

 

想到他懷揣著一顆少年的赤誠之心，紅著臉、不知所措地站在門口，被我得意洋洋地調戲，半夜睡醒了，我都得坐起來猛扇自己兩巴掌！

 

……

 

此刻，阿花，少年和我，三人圍在飯桌前。

 

阿花盛情邀請，少年不好意思推辭，所以留下來吃了午餐。

 

席間，阿花滔滔不絕，先是猛誇少年的歌聲如同天籟，接著又拉著他討論樂理。

 

我尷尬地像個鹌鹑，縮坐在一邊，在心裡說了一萬遍對不起。

 

他說他叫白洛雲。

 

好耳熟的名字……

 

這麼一想，他長得也有些眼熟！

 

待我意識到時，我已盯著他看了半晌，直把他看得從臉紅到脖子根。

 

“啊！我想起來了。”我放下碗，有些激動，“你是不是那個演講比賽時一直結巴的學弟，考古系的！”

 

白洛雲連忙擺手：“不是的學姐，我不是你們學校的。我是清北大學的大一生，聲樂系的。”

 

“咱們見過的。”少年羞澀一笑，“上個月我來你們學校參加音樂巡演，在禮堂聽過你的演講。我、我還給你送過花……”

 

阿花一聽，更為激動：“你是京市的？做高鐵過來要很久吧？你遠道跑來跟我合奏，我、我真是太感動了！”

 

他高興地給白洛雲夾了好多香茅排骨。

 

3

 

送走白洛雲，我本想睡個午覺，躺在床上卻翻來覆去睡不著。

 

不知為何，【白洛雲】這三個字，和他那張清俊的臉，總給我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回想又回想，我把九百年裡的記憶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頭緒。

 

“你怎麼了？”蹲在牆角午睡的阿花受不了了，他以掃把的形態蹦跳著來到我的床前。

 

我唰地掀開被子，坐起身：“我的記憶力退化了，怎麼辦？”

 

阿花化為人形，眼睛滴溜一轉：“我有辦法！你等著。”

 

他一溜煙兒跑進儲藏室，咣當咣當，鼓搗了好半天。

 

我等得快睡著了，他喜滋滋地拿來一個玉壺。

 

“把這個喝了！”阿花把壺塞給我。

 

我定睛一看：這是一個宋代的玉壺，晶瑩剔透，無瑕可愛。

 

搖一搖，裡面似乎裝著水。

 

我滿頭黑線：宋朝距今多少年了，這裡面的東西還能喝？

 

“月神殿下說瓶子裡裝的是記憶。”阿花湊過來悄聲道，“他很寶貝這個瓶子呢！喝了這個也許就好啦。”

 

我揉揉他的腦袋：“傻瓜，喝壞肚子怎麼辦？”

 

“你到底信不信任我！”阿花一把搶過玉壺，氣鼓鼓道，“正所謂缺啥補啥，你不是記憶力衰退嗎？裡面裝的就是記憶啊！”

 

他兩眼一瞪，掀開壺蓋：“快喝快喝，別浪費我的一番好心！”

 

壺中的清香之氣汩汩冒出，在他目光炯炯的逼視下，我竟鬼使神差地真把壺中之水喝了。

 

霎時，一陣頭暈目眩。

 

我哐當一聲躺倒在床上。

 

耳邊還傳來阿花滿意的聲音：“這就對了嘛！趕緊乖乖睡個午覺。”

 

我……

 

我、我懷疑阿花在瓶子裡灌了酒！

 

呼……

 

4

 

層雲密布，濃霧籠罩，舉目茫茫。

 

我撥開濃霧，穿過雲層，眼前光芒乍現！

 

我躺在一團雲裡，軟綿綿的，像懷抱。

 

“喂，我是來監督你修習乘雲御風之術的，可不是哄你睡午覺的。”好聽的少年音鑽進耳朵。

 

咦？

 

我想起來了。

 

昨個兒師父嘲笑我笨，連個乘雲之術都學不會。我不服氣，就拉著太上神君座下的仙童白洛雲陪我練習。

 

可天氣晴好，惠風和暢。

 

我才一百歲，光陰大把，急什麼？

 

轉眼，我就昏睡過去。

 

隱約間聽到他在說：“一個叫範成大的老頭，近來寫了首好詩。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

 

幾日後，師父帶來一則晴天霹靂。

 

白洛雲以為我是個學不會乘雲的榆木疙瘩，為了讓我開竅，去偷太上神君的鴻蒙丹。

 

丹沒偷到，他因監守自盜，被貶下天界！

 

我傻了眼，趴在轉生臺，巴巴地向凡間張望了十天十夜。層雲密布，不見其蹤，哭得眼睛都花了。

 

師父幾日不見我，竟破天荒地來轉生臺找我。

 

見我哭得肝腸寸斷，他嘆了口氣，一腳把我踢了下去！

 

“紅塵萬丈，下去磨磨心性吧。”雲層上，遙遙傳來月神的輕笑聲。

 

我：“？”

 

這真是我的親師父嗎？

 

5

 

很快，我在人間找到了轉世的白洛雲。

 

他投胎到梧桐鎮。我守了他十七年，看他長成翩翩美少年。

 

還把他送上花轎！

 

……

 

事情是這樣的。

 

鳥妖之主欒侯，覬覦我多年。他聽說我在梧桐鎮後，化成貴公子的模樣，帶了一眾嘍啰來逼婚。

 

正面應敵，我打不過。

 

“我替你嫁！”白洛雲一幅壯士赴S的模樣。

 

我心中有了計策，遂施了個小術，將白洛雲扮成我的樣子，替我上了花轎。

 

一陣狂風刮過！

 

抬轎的小嘍啰自脊背處生出翅羽，嘴巴變成尖尖的鳥喙。他們叼著紅漆檀木轎，齊刷刷地凌空飛起！

 

倏忽間不見行蹤。

 

……

 

我一路跟著迎親隊伍，去了雲頂金巢。

 

為救白洛雲，我打暈了出門買菜的知更鳥妖，把她五花大綁丟進山谷。

 

接著，實施我的連環計！

 

第一計：下藥。

 

我冒充知更鳥，得了膳房的差事。

 

買菜，洗菜，煮菜，下藥……一條龍服務。所下之藥名為：【幻霧散】，無色無味。

 

服食後，能讓人短時間內思維遲緩，靈力凝滯。

 

通俗來講：就是短期內變笨，變弱。

 

第二計：謠言。

 

滾燙的油嗞嗞作響，膳房裡散發出食物的香氣……

 

我一邊炒菜，一邊哼歌：“主君今夜要娶親，新娘是個蠍子精。模樣雖美心腸狠，尾針藏毒扎S人。”

 

不一會兒，周圍的鳥妖們都學會了，全都跟著哼了起來。

 

……

 

暗夜已至。

 

金巢大殿裡燈火通明，四處掛著大紅燈籠。

 

欒侯穿著大紅的喜服，笑嘻嘻地牽著白洛雲的手拜了天地。

 

儀式結束，喜宴開場。

 

“主君，小心！菜裡有毒！”我一拍桌子，站起來急呼。

 

欒侯放下筷子，睨視著我：“哦？”

 

我穿過妖群，從最末席匆匆走到主位，匍匐跪地。

 

“主君，屬下今日下山買菜，預備筵席。聽聞蠍族的一位有斷袖之癖的小公子，愛慕您久矣，他扮成詩靈林姑娘的模樣住在鎮上，為的就是引您上套。”

 

欒侯聞言，一幅被雷劈了的表情。

 

他強作鎮定：“當真？”

 

我拿出備好的銀筷試毒，很快銀筷子變得烏黑。

 

“小公子怕您發現他的真身後，不肯與他共度良宵，故命他的親信悄悄在菜裡下了藥。為的就是讓您筋骨酥軟，意識糊塗。好與他……”我順溜地扯著謊。

 

欒侯臉色發青，警惕地看向新娘，如臨大敵。

 

此為我的第三計：戳破。

 

欒侯是個萬年大妖，術法頗高，就算他中了我的毒，我一個初出茅廬的小詩靈也打不過他。

 

還不如，我戳破菜中有毒，獲得他的信任，繼而加深第二計的謠言。

 

“主君，我們也聽說了，新娘是個蠍子精。”

 

“是啊是啊，我還會唱呢。他模樣雖美心腸狠，尾針藏毒扎S人啊！”

 

小妖們紛紛呼籲。

 

有幾個沒腦子的小妖還哼唱起來。

 

在眾目睽睽之下，欒侯冷著臉挑起新娘的蓋頭。

 

一瞬間，白洛雲身上的化形消失，恢復了俊美少年郎的真容。

 

欒侯：“！”

 

群妖：“！！！”

 

“主君，萬不可娶他呀。”我趁勢高呼。

 

群妖紛紛跟著我高呼。

 

欒侯臉色蒼白，捂著心口道：“幸好你機警，發覺了此事。本君要煮了他，以消本君心頭之恨！”

 

我：“……”

 

白洛雲被眾妖捆住，吊在半空，下面是一口巨大的銅鍋，裡面盛滿清水。

 

鍋下一堆柴，正燃著熊熊烈焰。

 

群妖SS地盯著白淨的美少年，流著口水，等著吃肉。

 

水逐漸燒開，沸騰著散發出滾燙的水汽，白洛雲的臉蒸得通紅。

 

他勉強抬起頭，用目光尋找著我。

 

像是怕我擔心似的，他扯出一個蒼白的笑，嘴巴一張一合。

 

我看懂了，他在說：“別怕，我沒事。”

 

這種時候，他竟然還安慰我？

 

我不怕的。

 

我還有第四計：混亂。

 

一旁的小妖正要放下繩索，眼看美少年就要掉進鍋中！

 

我大喝一聲：“住手！”

 

欒侯斜眼看我，沉聲問：“為何？”

 

我深吸一口氣，緩緩道：“主君，您聽外面是什麼聲音？”

 

雲頂金巢外傳來一陣喧哗！

 

“混沌谷人人皆知，蠍族向來團結，必是他們來要人了！萬一他們知道您烹了他家的小公子……”我故意停頓了一下。

 

殿外的傳來打鬥之聲。

 

欒侯皺起眉頭。

 

下山買菜前，我悄悄綁走了蠍族的小公子。

 

還將之前哼唱的歌謠散播出去，整個集市上都在傳唱欒侯要娶蠍子精。

 

蠍族公子遲遲不歸，他的族人必然憂心。

 

一聽歌謠，必要上門討人。

 

混亂一生，我便可帶著白洛雲趁亂逃走！

 

欒侯眼中浮現惱意，潔白的臉上長出紅羽。他大步流星地率領眾妖衝出殿外。

 

趁著混亂，我輕而易舉地收拾了看守的小妖，給白洛雲解開束縛。

 

“你真聰明。”

 

他目光炯炯地看著我。

 

“噓——待會兒再誇。”

 

我笑著牽起他的手，逃之夭夭。

 

……

 

逃了半個時辰，我們停在一百裡外的幽谷。

 

這裡綁著知更鳥和蠍子精。

 

我將他們放了，兩個小妖怪連連向我道謝……昂~畢竟我打暈他們時，他們沒看清偷襲者是誰。

 

蠍族小公子問我該如何報答時，我謙虛道：“別客氣。日行一善，不圖回報。”

 

知更鳥感動得直擦眼淚。

 

6

 

怕欒侯再來找麻煩，我們搬離了梧桐鎮，移居到很遠很遠的落月山。

 

月神殿下臨凡時，常來此地居住。

 

他還在這兒建了個居所，名曰：星月小築。

 

落月山，鬱鬱蔥蔥，仙氣繚繞。

 

山中精怪不少，但多是溫和友善之輩，一心向道，為求正果。

 

我和白洛雲日子過得逍遙。

 

少年生得俊美清雋，眼中有璀璨繁星，聲音清朗好聽。

 

又有一片玉壺冰心。

 

時光像金色的河川一樣滾滾流過，被愛的目光注視過的瞬間，像珍珠一樣，在記憶的深處閃爍著光芒。

 

……

 

在一個霧蒙蒙的早晨，白洛雲下山去寧赉鎮買米和油。

 

我在家裡看《莊子.大宗師》。

 

“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