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見過做媽媽的,帶著自己女兒去捉奸嗎?她一把將我扯到爸爸面前,聲嘶力竭:「你女兒長大了,來月事了,你是不是連她都可以上了?」
1?
垃圾堆裡開不出白蓮花。
十三歲那年秋天的一個傍晚,我到家就跑進廁所,內褲上鮮豔的紅色讓我驚慌失措。我並不知道,那是月經,是痴纏每個女孩子半生的好朋友。
我用紙擦了又擦,一直擦不幹淨,覺得自己要S了,心灰意冷抹掉面頰上的淚水,無師自通疊了一沓衛生紙,墊上吧。
從廁所裡出來的時候,我媽正好打開家門。
我看向她,她的臉色難看,不是一般的難看,羞辱、憤怒、仇恨,很多情緒在那張本來秀美的面龐上散開。
我心裡一驚,第一反應就是滾回廁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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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的嘴比我動作快,她冷冷地喊我一聲:「高唐!」
我僵住了,轉頭看她:「我今天不舒服,能不去嗎?」
她冷哼一聲:「別耍花招了,跟我走。」
我跟她走了。
每次都這樣,從我還不懂事,甚至從我還不記事,都是這樣,不一定是哪一天,不一定是什麼時間,她一臉憤怒跑回家,甚至是跑到我的班級裡,找到我,喊一聲「高唐」,我就得跟她走。
我不願意跟她去,跑過,逃過,撒潑耍賴過,可惜,我從鄰居家孩子學來的這些對付父母的招數,在我媽這裡,沒有任何作用。
很小的時候,她拽著我就走。
再大一些,看見我要跑,她一腳踹在我後背上,我五體投地,臉擦在地上,鼻子撞破了,哇哇大哭,她絲毫不為所動,隻冷冷地喊一聲:「高唐,跟我走!」
後來,我試圖求她:「媽,求你,我不想去。」
她臉上的表情會從憤怒轉為瘋狂的憤恨,她會咬牙切齒看著我:「你不想去?誰想去?你不去誰去?」
她會拿一根教竿,狠狠抽在我的身上,直抽到我老老實實跟著她走。
是,教竿,她是老師,是學校出了名的,溫柔的,漂亮的,教學能力極強的小學語文老師。
她的教竿,從來沒有指向任何一個學生,在她的學生的印象裡,她永遠是最溫柔的,最耐心的,最細心的,最漂亮的,媽媽一樣的老師。
她的教竿,隻對著我,她的女兒。
跟在她身後,我肚子有點疼,感覺有東西從身體裡緩緩流出來,我想我快S了,真的快S了,抬頭看一眼她的背影,努力憋住幾乎要掉出眼眶的淚水,我都快S了,不知道她願不願意等一等我。
媽媽的步伐又快又沉,我見過她在學校裡走路的樣子,或者是跟別的老師一起,或者是跟學生一起,她的腳步輕緩流暢,她的神情和婉安然,她整個人,就像一幅畫,看了就讓人心安。
隻可惜,心安的從來不是我。
我喊了一聲「媽媽」,她嗖地回頭,目光狠辣地看著我:「幹什麼?快點!磨蹭什麼!」
一句怒喝過後,她轉過頭去,加快了步伐。
我鼓起勇氣快走兩步,靠近她低低說了句:「媽媽,我,我快S了,我,我下面流血了。」
她猛地停下步伐,回頭,看我。
我仰頭看她,她的眼睛眯了眯,上上下下盯著我看了幾遍,嗤笑了一聲。
我望著她冷漠譏诮的臉,心中一片冰涼。
我的媽媽,她一句話沒說,隻嗤笑了一聲,就轉過身,接著往前走。
我在期待什麼呢?我不是早就知道了?
我看一眼街道對面那個小旅館的招牌,咽下一嘴的苦水。
那個小旅館,是我們這個小鎮上為數不多的幾個旅館之一,我的爸爸,每次跟別的女人開房,都是在這裡,連房間,幾乎都是在同一間。
我和我的媽媽,來這裡捉奸,可謂是熟門熟路了。
對,你能想象嗎?一個父親,動不動帶著別的女人去小旅館開房,而一個母親,動不動就帶著她的女兒來捉奸。
2
果然還是那個旅館,還是那個房間,還是一對赤身裸體的男女。
男的依舊淡定從容,他冷著臉用被子擋住自己的身體,然後摸到自己的衣服,慢條斯理穿上。
不過,今天這個女的,與往常的女人不太一樣。
往常的女人都要驚慌失措的,都要嚇得抱住身體淚眼婆娑的,今兒這個女的,一把將我媽推開,像爸爸一樣,摸到自己的衣服,慢條斯理穿起來。
我媽用手撐住床對面那個破電視櫃,氣得渾身顫抖:「許三丫,你,你要不要臉!」
許三丫,是我三姨的名字,我媽叫許二丫,我外婆家,一共五個閨女,我媽是老二。
我三姨一邊扣上內衣扣,一邊冷哼:「我就不要臉了,怎麼,許老二,你打算怎麼我?打我?還是跟小時候一樣使陰招?」
我媽手指著她,手指哆嗦著,嘴巴張了又張,沒說出話來。
我三姨已經穿好了衣服,她坐在了床上,冷笑:「來咬我啊?不裝了?不裝賢良淑德了?許二丫,在我這裡,你裝不了吧?」
我媽瘋了,她摸起電視櫃上的遙控器,準確無誤地砸在了三姨的臉上,伴隨著三姨的尖叫聲,我媽衝上去,將三姨壓在了床上,撕扯著她的頭發。
我愣愣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以前,母親從來不這樣。
每次,她總是牽著我的手,帶著我爺奶那邊幾個親戚,站在門口,看裡面的人驚慌失措,看爺奶等人恨鐵不成鋼數落我爸,看與我爸鬼混的女孩子遮遮掩掩跑掉,然後含著淚,定定地站在我爸面前,問他為什麼。
最生氣的時候,就是把我拽到爸爸面前,問我:「你忘記了嗎?你看看她,你忘記你當初怎麼跟我發誓的嗎?」
我從沒見過,她在我以外的人面前失了儀態,更別說像個潑婦一樣打人。
她贏了。
三姨被她摁在床上,被她用床頭的煙灰缸,砸暈了。
她爬起來,退後一步,我看到三姨的身體滑落到床下,我媽卻懶得看她一眼。
我瑟縮在門後,緊貼著牆壁,我希望她感覺不到我的存在。
可惜,我被她一把薅到了我爸跟前。
她的聲音陰狠冷酷,如浸了毒的針,狠狠扎進我的心裡。
「高家寶,你還剩沒剩下一點點良心?你跟誰不成?你跟我親妹妹?」
「高家寶,你看看她,你看看,這是你親女兒,她今年十三歲了,長大了,長高了,長漂亮了,呵呵,今天,她來例假了,是大姑娘了!下次,我再來這個房間,跟你赤身裸體滾在床上的,是不是就是她了?!」
我腦子嗡的一聲,身子委頓在地上,感覺自己像離了水的魚,喘不過氣來。
「高家寶,你這個下賤貨,你當初怎麼跟我說的,你說我再逮到你跟別的女人鬼混,就讓我把你的命根子割下來!」
「是你答應我,給她起名叫高唐,你說我每喊一次你閨女的名字,就是提醒你,別跟別的女人亂搞!雲雨高唐!雲雨高唐!」
雲雨高唐,雲雨高唐......
怪不得她從來不喊我的名字,除了捉奸的時候。
3?
爺爺奶奶還是趕來了。
他們拉走了自始至終一聲不吭的爸爸,拉走了哭得聲嘶力竭的媽媽,拉走了悠悠醒來呻吟不斷的三姨,沒有人記得,還有一個十三歲的女孩子,躺在床下冰冷的地板上。
我爬出那間房間的時候,天已黑透。
小鎮東南有一條河,叫柳青河,這些年,河兩岸被開發成了小鎮的湿地公園,小鎮上的人們,喜歡來這裡遛彎。
我坐在河邊的臺階上,看著遠處黑茫茫的夜空,和夜空中朦朧的月亮。
我媽從來沒抱過我,我爸,我甚至不記得,他什麼時候看過我一眼。
我媽甚至從來沒有給過我一個笑臉。
我好像是這家裡的一個影子。
我有飯吃,媽媽每天做飯,爸爸在的時候她就多做一些,不在的時候就少做一些,她從不喊我吃飯,做完就坐下吃,我需要自己悄悄留意著,等她吃到差不多飽了,再坐在餐桌旁邊,著急忙慌地吃飽。
我不能跟她一起上桌吃飯,她會煩躁,我也不能等她吃飽,要麼她會把所有飯菜吃光,要麼她會全部收拾起來,那我就沒飯吃了。
我也有衣服穿,我甚至比一般的孩子穿得都好看,這是她的顏面,很多次我聽到別人誇獎說「你家唐唐被你打扮得真漂亮」,她就會笑著說:「女孩子嘛,愛漂亮。」
可是,她每次給我買了衣服,都會狠狠地盯著我看半晌:「你知道這件裙子多少錢嗎?你配嗎?」
我也有學上,但從來沒有人接送我上下學,小學的時候,明明我就在她的學校,若我放學的時候不主動去找她,她是不會等我的。
我的學習成績,也沒有人擔心,若是我的老師主動去跟她談我的學習,她會很客氣地表示感謝,並誠懇地表示回家後會與我溝通。
可惜,我不記得她跟我有過溝通,我不記得她過問過我的學習,一次也沒有。
很多很多,好像,我這個人,在她這裡,就是一個捉奸道具,除了這個作用,什麼也不是。
這個家,不正常,爸爸不是正常爸爸,媽媽不是正常媽媽,連我這個女兒,也不是正常女兒。
我十三歲了,我不是傻子,我早就應該知道,這個家,我是個多餘的,不,不僅僅是多餘,我是礙眼的,是汙點。
是她和他的汙點。
微風拂面。
我的肚子很痛,我能感覺到血一點點流出,我想,大概我的生命也隨著一點點流走了吧。
可是,那又怎樣呢?
水很涼,我才知道,原來這條河裡面並不如我平常看到的那般平靜,人走在裡面,被冰涼的水推動著,踉踉跄跄。
我望著頭頂高懸的月亮,感覺到風,感覺到水,感覺到黑暗從四面八方向我湧來。
這個世界,那麼大,那麼擠,可是,我的世界,那麼空,那麼曠。
我閉上眼睛,不必再看,那月光,不屬於我。
4?
我不想睜開眼睛。
不用睜開眼睛我就知道,我沒S,身上湿漉漉的,涼,但不冷,應該是有被子裹住了我的身體。
肯定是誰救了我。
是誰啊,進入河裡之前,我明明四處看過,河岸已經沒人了,太晚了,遛彎的人都回家睡覺了。
活著真累,明明可以擺脫這一切了,為什麼又被救回來呢。
活過來,以後的日子怎麼過呢。
「你醒了?」
一個有些低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暗暗嘆息一聲,是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必須面對現實了。
我睜開眼睛,面前確實是個大男孩,還是學校裡的風雲人物,姜泰。
聽說,姜泰是個孤兒。他的父親是一名警察,抓壞人的時候犧牲了,他的母親好像也是,不知道什麼原因去世了。
聽說,姜泰的家本來是在大城市的,我們這個小地方是他母親的老家,他是在上小學的時候,被他外祖母接來的。
聽說,他外祖母去年也去世了,他成了孤兒,不過,他並不孤獨,有很多人照顧他。
學校裡的老師,社區裡的義工,還有很多很多叔叔阿姨。
他是我們學校的寶貝,老師喜歡他,女孩喜歡他,連男孩子,都願意跟他玩。
是啊,學習成績名列前茅,德智體美樣樣優秀,長得還眉清目秀,也不高冷,平日見了誰都笑得陽光溫和,誰不喜歡呢?
此時,這個在學校裡萬眾矚目的男孩子,坐在我的面前,皺著眉頭看著我。
我愣愣地看著他,這麼陽光的男孩子,見了誰都笑眯眯的男孩子,現在卻皺著眉頭看著我,真是遺憾啊。
「你叫什麼?我看你穿著校服,是六中的同學?老師天天喊防溺水防溺水,你怎麼回事,河邊危險不知道啊?怎麼掉進去的?」
怎麼掉進去的?我嘴巴癟了癟,有些想笑,我是掉進去的嗎?
「你到底是不小心掉下去的,還是膽大包天不知道危險在河邊玩的?還有,都快十二點了,你一個女孩子,這麼晚了不回家在河邊幹什麼?!」
「你叫什麼名字?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我家沒有女孩子的衣服,我找了身我以前穿的,要不你先換一換,你衣服都湿了,容易感冒。」
姜泰原來是個話多的男生。
我抱著身上厚厚的被子,嘴巴哆嗦著,淚水終於滑落。
我捂住自己的嘴巴,用力捂住,不讓自己號啕出聲。
姜泰的聲音忽遠忽近,明明就在耳邊,卻顯得那麼不真實:「怎麼了怎麼了?別哭啊,不就說了你幾句,怎麼還哭了呢?」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昏天暗地的,等我徹底清醒過來,發現我面前,放著一碗小米粥。
我看著眼前這碗冒著熱氣的小米粥,抬眼又看看對面的男孩,笑得苦澀:「姜泰,我問你個事,你知道,有人下面一直流血是怎麼回事嗎?會不會S?」
我永遠記得姜泰那時的表情,先是不解,再是恍然,再是尷尬,再是震驚,再是憐惜。
「你不是不小心掉進河裡的?你是以為自己要S了?你是害怕?沒人教過你?你媽媽呢?你沒有親人嗎?」
他的每一個問號,我都無言以對。
我垂下眼簾,抱起那碗小米粥,慢慢喝,有點鹹,原來我的淚水這麼多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