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知道,她對我好是出於愧疚,我也知道,她對我足夠好了。
可是她年年在宮裡偷偷祭奠她母妃的時候,我看著她落淚的時候,終究是說不出口一句安慰的話。
我也會想起我的孫嬤嬤。
我也會想在宮裡偷偷祭奠她。
可我隻是一個卑微的奴婢,孫嬤嬤也是。
我們不配。
我不怨她。
我們在宮裡相依為命,那麼多年都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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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忘不了她有多想為自己的母妃復仇,還有她多麼懷念、美化她自己記憶裡「溫柔善良」的母妃。
而她的母妃在我眼裡又是怎樣的人呢?惡毒,刁蠻,兇狠。
我們對這個女人的印象和感情是完全相反的。
我不怨她,我們一起受過苦,一起享過福。
我隻是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種尷尬的關系。
24
做戲要做全套,雖說叔侄倆商量好了是假意刁難,但是凌錦至少是真喝醉了。
凌錦抱著我,講了一堆又一堆的話。
她告訴我,她有多恨自己的父親。
她告訴我,她也恨李殷。
她說,都怪這兩個人,害S了她的母親。
是先帝向她母妃的母族宣戰,是李殷出了這個餿主意陷害她母親,為了自己的軍功。
她又苦笑著問:「我一個年輕姑娘,二十出頭,有膽子咒罵兩代皇帝,是不是……很自負?」
她卻唯獨沒提到李清。
我想,她應該查過,當年的皇後手上是幹淨的。
所以她也選擇做皇後娘娘的孩子。
然後她一遍又一遍講著她送走父皇之前,那個曾經最高貴的男人狼狽、震驚、懦弱、求饒的語氣。
她講得繪聲繪色,講得哈哈大笑,講得我怕人聽到。
我剛想捂住她的嘴,她又突然抱著我哭,跟我道歉。
她說,孫嬤嬤一定很疼我吧。
她說等自己做上女帝之後,一定會幫我擺脫奴籍,讓我姓孫,也會隨我怎麼追封孫嬤嬤都行。
她說,都依我。
她又說。
「墨竹,我知道這些年你壓抑得難受,實際上你也想自由自在的,對不對?如果以後你想要自由,我給你自由,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做我的臣子也好,回歸鄉野也好……」
她還說。
「墨竹,這些年我們終究是生分了。」
我想說什麼,卻說不出口。
「墨竹,你可以說出來的。」
她看著我的眼睛,無比真誠。
「這些年,我對你有愧,我想對你好,所以我讓你一直跟著我,衣服吃食都是最好的,我讀書你也要跟著讀,別的奴婢沒有的你也得有……但,我冷著你,也是為了保護你,我知道你有點怕我,還有點怨我,覺得我變了,你覺得我倆之間回不到以前那樣了……但是我不想讓你再被刁難,再遇到一次孫嬤嬤那樣的事情,所以我才刻意裝得主僕分明……但是以後,等我坐上那個位置……墨竹姐姐……」
「殿下,別再說了。」
「喊我『凌錦』。」
我輕輕撫過她的頭發。
「凌錦,我不怨你的。」
「咣當」一聲,我聽到身後有什麼東西掉落。
我連忙回頭,看見桂香一臉嫌棄到猙獰的表情。
「咦!你們肉麻S了!」
25
這次和談,終究是奏效了。
但是我看出,是凌錦又在跟她叔父凌燁出什麼餿主意。
我也看出來,凌燁隻是假意同意休戰。
等凌錦回去之後,李殷也對她刮目相看。
凌錦把自己怎麼被折磨羞辱甚至誇大了幾倍,還拉著林遠書一起邀功,凌錦提到的好幾件事情,林遠書雖然根本不在場,但是一想著可以賣慘得了功勞,便也跟著撒起謊來。
在場的四個人,人均一百零八個心眼子。
我跪在地上,桂香也跪在地上,她突然扭過頭看看我,我也看看桂香。
林遠書和凌錦兩人還在那裡一唱一和,涕淚俱下地編故事,哭得越來越慘,講得越來越假。
桂香正衝著我做無語的表情。
別笑,一定要忍住別笑……會S頭的。
桂香別再盯著我看了!啊!
救命。
我還是忍住了,隻是聽著李殷開始下發各種賞賜。
李殷曾經是個武將,但是在做皇帝這方面,顯然心眼子欠費。
他好像還真的信了。
還抹了眼淚。
等出了皇宮,上了馬車,凌錦才開始在車上笑。
「墨竹,桂香。」
「嗯?」
我們幾乎是同時發出的聲音。
「現在我兩邊的信任都得到了。」
「好戲要開場了。」
26
我以前,跟凌錦講過我那個時代草船借箭的故事。
我隻是沒想到,她竟用得這樣好。
凌燁按照凌錦的建議,假裝和談成功,然後秋天突然大肆進攻李殷的領地。
因為凌錦告訴他,凌燁需要假裝接受和談,這樣她才能取得李殷的信任,獲得進宮的機會,等到凌燁秋天進攻的時候,她會在這時候趁亂溜去自己曾經的宮裡,找到父皇留給她的兵符,調動西北部藏在密林裡的,父皇在遺詔上,留給凌燁的軍隊。
凌燁很需要這些軍隊。
但是實際上,遺詔是她偽造的,更沒有什麼兵符,也沒有什麼軍隊。
然後她這段時間又在忙著勾結北漠人。
她又裝作一個傻白甜的姿態,說:「秋天兩頭要打仗了,你們為什麼不坐收漁翁之利把我們中原人趕盡S絕呢?你們北漠人事成之後給我一些實權就好。」
北漠人覺得好呀好呀,這個傻姑娘幫著外人把自己家吃絕戶一次還不夠,還想幫著我們外族把自己吃滅族,真是太天真了。那就先假裝答應你,然後再弄S你吧。
於是北漠又打過來了。
李殷和凌燁的軍隊正在忙著互毆,根本抽不開身對付北漠人,兩邊一談起這件事情,隻能互相踢皮球。
凌燁問:「這個情況還能不能調來你父皇的兵?」
凌錦說:「在西北邊,離北漠近,難。」
李殷問:「凌錦,你能不能再去跟你叔父和談一次?」
凌錦說:「現在已經沒時間和談了,與其想著和談一致對外,不如我做個中間人,你倆把手上的兵都借我一部分,再各借我一個將領,我帶著他們去打北漠吧。大家都是中原人,有什麼說不開的,先用我這個中間人來協調兩邊的軍隊吧,戰爭結束之後,我再各自送回去就是了。」
李殷給她一千。
凌燁說:「我給兩千,如果凌錦收服北漠了,還是我們這邊人的功勞最大,畢竟我們才是真正的中原正統。」
李殷連夜加到三千。
凌燁也開始跟著加。
等到凌錦快到北漠時,人加起來已經快有一萬了。
中原人爭皇位,很多士兵多少覺得是自相殘S,打起來也比較敷衍,或者說是手下留情。
可是一聽討伐北漠,大家的精氣神都上來了。
等凌錦帶著一萬大軍S進北漠以後,伙食莫名其妙地越來越好。
士兵已經頓頓三菜一湯,兩素一葷了。
而且,打到最後,凌錦已經開始收北漠的降兵了。
人已經擴張到兩萬人。
按照這樣的標準,她居然還養得起。
我問她哪來的錢。
她說。
「南疆人擅長做生意。我十幾歲那年,尋到了還在南疆殘部的姥姥,知道她經商了一輩子。她託人給我送來了許多錢,我也沒讓這些錢吃灰。如今京城有多少富商是我的跟班,北漠、南疆、海上,有多少商隊是在為我掙錢,又有多少農田,草場是我名下的。打了仗也沒關系,我還有些門路是專發戰爭財的。墨竹,這些年,你似乎沒注意到我在做什麼啊。」
一開始凌錦的隊伍裡,是兩撥人互相看不慣的,也看不慣作為女子的凌錦。
但是後來打到北漠之後,兩撥人已經親如兄弟,整天混在一起歌頌友誼,贊頌凌錦,視她為精神領袖,神女下凡,闲著沒事就聊她,一聊起來就開始抹眼淚。
這兩撥人團結得很好,一個個像是入了同一個傳銷組織的兄弟,又像是追著同一個星的同擔。
等到北漠降兵剛加入的時候,也被這種氣氛帶動,融入得很好。
每天晚上都是他們唱歌、喝酒、跳舞的聲音。
他們崇拜凌錦,也跟著崇拜我。
雖然他們誇凌錦的方式是「比男人還男人的女人」。
但是,隨便吧。
管他們怎麼想,能為我們所用就行了。
直到有一天,我聽到扎營的帳篷裡,凌燁那邊派來的將領正在跟凌錦吵架。
「殿下,屬下知道您是個姑娘,有些事情你還是想不通透,想得局限。屬下知道您心善,隻是想單純讓我們吃得好點,但是現在,頓頓三菜一湯,一個士兵輪值隻有四個時辰,現在起不起事已經不是您能說了算的了!」
「本宮要是不造反,難道你們要逼本宮造反嗎?」
「這……」
隻見凌錦悠闲地蹺著二郎腿,正剝著北漠特產的葡萄。
「這北漠的葡萄就是甜……衛副將,嘗一嘗?」
「殿下,都什麼時候了,請您盡快作出決斷!」
「我正問你呢。」
凌錦悠闲地往後一躺,打著哈欠問道。
「我要是不造反,難道你們要逼我造反嗎?」
「那……那屬下也隻能先跟著您……但早晚還是要……」
我眼睜睜看著李殷派來的隨軍將領也衝了進去。
「龍副將,你也來了?巧了,來嘗嘗這葡萄甜不甜……」
那個龍將軍一進去,就被塞了一嘴的葡萄。
他狼吞虎咽地嚼了一下,突然一下子跪了下去。
「殿下!你想想,女子既然能做王爺,也可以做皇帝啊!屬下願追隨殿下,絕無二心!殿下,我知道您隻是心善,想讓大家吃得好點,過得好點,但是現在這個造反不造反,也真的不是您說了算了,大家都等著……」
「誰說我是心善了?」
凌錦伸了個懶腰,從椅子上跳了下來。
「誰又說不造反了?」
兩個人一臉震驚,面面相覷。
凌錦又緩緩地踱步。
「好啦,都回去,等朕的消息。」
27
北漠的葡萄真的好甜。
凌錦也塞了我一嘴的時候,我有點心疼那兩個將軍沒吃夠了。
他們光顧著吃驚了。
這些天也是我在給凌錦當軍師,規劃各種馭人之術。
她的人設是我捏的,人格魅力是我營造的,如何犒勞士兵,如何假裝善良、溫柔、神聖不可褻瀆、有勇有謀的神女,都是我精心包裝好的。
而主要帶兵打仗的,是司將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