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一臉驚詫:「這是做什麼?」
「公主饒命,公主饒命,奴婢不是有意的……」
她毫不在意地扶起侍女:「不過是一根頭發而已,斷了就斷了,至於下跪嗎?」
「公主,公主真的不砍奴婢的手嗎?」
「我以前……有這麼壞嗎?」
「沒……沒有!」
蕭婉禾笑得眉眼彎彎:「好啦,快起來吧,以後沒有外人在,不要動不動下跪,人人平等嘛。」
人人……平等嗎?
倘若人人平等,公主你應當一命償一命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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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晃蕩著身體,一轉眼便看見隱於暗處的蘇鶴安,他正冷眼漠視眼前的一切。
我方才還疑惑,為何我能離開他,原來他就在身旁。
我悶悶不樂地飄回他身旁,想拉住他的手心,卻穿透而過。
5
後來無論蘇鶴安如何做,蕭婉禾似乎都能有意無意準確避開他的S招。
仿佛,她早有預料一般。
見狀,除了在朝堂之上高歌猛進,蘇鶴安暫時放下了對蕭婉禾的報復。
他大約要確認,她究竟在演一出什麼好戲。
日甚一日,蕭婉禾分明怕他,不願他近身,可又暗暗討好他,似是要以真心打動他。
不像以往那樣以美貌權勢誘之,而是攻心為上。
她忘了我因何而S,卻上萬福寺,為我點了長明燈。
蘇鶴安聽屬下匯報此事時,骨節分明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摩著窗臺,眸光深遠。
她知道蘇鶴安小時遭遇,某一日提著裙擺莽撞而來,眼眸閃閃:「蘇鶴安!你,你有家人了,我找到了你的家人!」
我與蘇鶴安來上京時,也曾試過為他找尋身世,可是始終無果。
她金貴的繡花鞋上沾了些許泥土,面上出了一層薄汗,想來是一路飛奔而來。
任哪個男子,見一朝公主,為自己這般費心,都很難不動容。
我看向蘇鶴安,他的身影隱在燭光下,目光看不太分明。
就這樣,蘇鶴安便被勇毅侯府認了回去。
隻是自從他父母雙親戰亡,他又在多年前不知所蹤後,侯府僅剩他祖父一人,不問世事,獨守府門。
蘇鶴安成了侯府世子,亦是公主貴婿,一時之間風頭無兩。
僅僅半月時間,蕭婉禾仿若脫胎換骨。
她懂民生疾苦,不辭辛勞施粥。也懂政事曲折,會與蘇鶴安探討一二。
她亦會路見不平,熱心俠義。
她的裝束也從濃豔華麗庸俗變得清麗脫俗,一襲白裙襯得她越發嬌美。
我從她身上,竟再也看不見從前那個囂張跋扈的公主。
就連府中人都誇贊:「都說公主脾性大,驕縱頑劣,可我看她待下人溫和體貼,可見外頭傳言大多不實。」
蘇鶴安原是恨她,看向她時,眼底都是抑制不住的冷硬和嫌惡。
我S後,他雖有意放任她接近自己,許她希望。
可從來,都不願看她一眼,甚至連她一片衣袖都不願沾染。
這日,府中突然闖入刺客。
眼見刺客的劍就要砍向蘇鶴安時,我下意識擋在他身後,卻見那劍直直穿過我的身體。
我驚懼地轉過身,看到蕭婉禾下意識地推開他。
慌亂之中,蘇鶴安一把拽住她,用自己的半邊身體迎上劍鋒。
我靜靜地看著,手心SS地握住,卻毫無知覺。
他二人對視著,下一秒不約而同地轉開視線。我看到蕭婉禾的眼睛,緊緊追隨著他。
蘇鶴安傷在肩頭,草草地包扎後,便坐在房內,仿佛在等著什麼。
下一秒,房門被推開。我看到蕭婉禾懷中抱著一堆傷藥,忐忑道:「我,我幫你上藥吧,傷口不處理好,會……會發炎。」
蘇鶴安看著她,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道:「好。」
蕭婉禾包扎時,蘇鶴安的眼睛久久地停留在她身上。漸漸地,蕭婉禾耳尖泛紅。
她偶爾抬起眼,隻偷偷看他一眼,便如小鹿般低下頭。
如果蘇鶴安有心觀察,他必定會發現,眼前人與養尊處優的公主早已相去甚遠。
公主怎會如此熟練地伺候人,她包扎的手法純熟,連用藥都十分熟練。
看著眼前的這一幕後,我心中突然一顫,前所未有的酸楚和憤怒纏繞上了心頭。
我低頭看著自己的指甲,圓潤粉白,身上的衣裳是在頭七那日換上的,換的是蘇鶴安把我放進棺材的那件。
我心中憤恨如潮水湧來,抬起手,用力地朝蕭婉禾打去,卻隻驚起一陣無用的風。
我S得那般慘烈,我應當成為厲鬼,來報自己的仇才對。
可我,為什麼,我不是厲鬼呢?
蕭婉禾走後,蘇鶴安自虐般將包扎好的傷口扯掉,任憑血流。
他一動不動地坐在桌旁,手上摩挲著一塊玉佩,那是我與他的定情之物。
他心軟了,他怎麼能夠對蕭婉禾心軟呢?
她將我凌虐至S後,隻因落了水,便將往事化為灰燼。
她有罪,改過自新,人人稱贊。
我無罪,卻要長眠於地下。
我搖搖晃晃地在他身旁繞來繞去,有千言萬語,最終隻化為一句:「蘇鶴安,你若不想為我報仇,便罷了。但你……我不允許你愛上她!」
至少,我的愛人,不可以愛上S了我的人。
恰巧此時,一陣風吹過,窗棂晃動了兩下。
蘇鶴安握緊了手中的玉佩,似有所感,低聲喃著:「阿漁……你會怪我嗎?」
我沉默了許久,直到檐下的角鈴被風震得丁零,才回頭看他。
6
我是在採珠的海邊撿到的蘇鶴安,那時我十一歲,蘇鶴安十二歲。
同村的阿秀姐姐得知我從海邊撿了個男人回來時,呼天搶地地罵我。
「江漁,路上的男人不能隨便撿!快把他扔回去!」
我對了對手指,眼睛亮亮的:「阿秀姐姐,可他長得很漂亮!」
聞言,她嘰裡咕嚕地說了一堆:「虐文第一條首則不要在路邊撿男人尤其是昏迷且特別好看的男人,小漁兒聽阿姐的話……」
最終,她也沒能勸服我將蘇鶴安扔回去。
後來她同我說了好些話本故事,全是女子撿到男人後,被負心之事。
而那時我不知為何,就是堅信蘇鶴安不是那般人。
蘇鶴安醒來後,便不記得前塵往事,不記得自己是何人,也不記得為何流落至此,隻有身上那枚玉佩刻著「鶴安」二字。
他與村落裡的人都不一樣,舉止氣度皆不凡,村裡人都道他必然是富貴人家的孩子。
我自小長在漁村,隻知採珠,日日掛著背簍,長發隻會編成辮子。
我想不出,富貴人家到底是何模樣。
阿爹阿娘在時,我養過貓兒,便知養人也當費心盡力。
於是,我越發勤快地採珠。
蘇鶴安喜歡讀書寫字,我便採珠給他買最好的筆墨紙砚。
蘇鶴安會劍術,我便採來最大最亮的珍珠,嵌在他的劍柄上。
他什麼都不記得,但他心裡頭有執念。
「阿漁,我會讓你過上好日子的。」他說這話時,耳尖紅紅的。
他越發好看了,眼眸比星星還好看。
我採珠時,他便給鄉長的小兒子傳授功課。
我養他,他也養我。
漂亮衣裳,五彩斑斓的頭飾,富貴人家姑娘有的,我也有。
十五歲那年,我是漁村裡頭一個有及笄禮的姑娘。
蘇鶴安費了好大工夫請來鄉長夫人為我簪禮,他攢了許久的銀兩,為我打了一支簪子,連鄉長夫人都誇贊。
及笄禮上,蘇鶴安贈我三願。
「一願阿漁百事從歡,所思皆得。
「二願阿漁阿漁無憂無恙,長命百歲。
「三願……如同梁上燕,歲歲長相見。」
我仰頭望望星空,兩隻腳蕩啊蕩,蘇鶴安,現在就是好日子啊。
有珍珠,有蘇鶴安,還有阿黃,我很開心。
然我知曉,潛龍在淵,蘇鶴安注定不平凡,他的志向不能埋沒在小小的漁村。
我陪著他從童生、秀才到舉人,從阿漁到蘇夫人。
我陪著他走出漁村,從福建過浙江,從水路到陸路。
至金榜題名,蟾宮折桂。
後來我便想,若是能再見到阿秀姐姐,我便要告訴她,看,蘇鶴安並不像那些話本裡的負心人。
他考了功名,做了官,也沒有負我。
他從不隱瞞與我之間的過往,總是大大方方地同人說:「這是我夫人。」
7
我不知曉在什麼樣的情況下,一個人的本性會突然南轅北轍。
但我知道,這個原因絕對不會是落水失憶。
湖心亭中,蘇鶴安孤獨地坐著,雙手籠在大氅裡,仰著頭閉眼迎向並不溫暖的日光。
我坐在陰影處的欄杆上靜靜地望著他,兩隻腳蕩來蕩去,心中百般雜亂。
沒由來地,我竟從他身上看到了平靜的S氣,好似若不是有些什麼在撐著他,此刻他便是一具安眠於日光下的屍體。
片刻後,有一人往庭中來,屈膝下跪。
蘇鶴安這才睜開眼,淡淡地問:「如何?」
「三日後,人在靜雲寺候著大人。」
「下去吧。」
什麼人?靜雲寺我倒是知曉,是這方圓百裡最有名、香火最靈的寺廟。
說話間,蕭婉禾帶著侍女飄搖而來,規規矩矩地坐在了蘇鶴安前面。
她看起來小心翼翼:「夫君……你找我?」
蘇鶴安看了她一眼,伸手拿了一塊糕點放在她跟前:「聽聞公主很喜歡這款糕點,三分慄子粉配上七分桂花,口味清甜,今早我特地讓人做的,嘗嘗?」
我這才注意到,石桌前那個一直未曾打開的食盒裡,裡頭竟然放了好些款精致的糕點,一看便是用了心。
我待在陰影處,第一次這麼討厭自己S後留下的這一縷魂魄。
倘若S了悄無聲息就好了,這樣就算蘇鶴安愛上任何人,我都看不到,也就不會這般難過。
「好吃嗎?」我轉身面向波光粼粼的湖面,聽到蘇鶴安淡淡地問她。
她認真地嘗了嘗:「味道是不錯,隻是我落了水後撞了腦袋,倒是忘了原來我竟喜歡這個。」
「公主……」蘇鶴安語速極慢,「你的臉……」
我猛地轉頭,這才看見蕭婉禾的臉迅速地紅成了一片,異常駭人。
蘇鶴安這才抬手,立馬便有一名大夫從外頭衝了上來,極快地喂她服下一顆藥。
蘇鶴安退到一旁,險些要踩到我的腳時,他便停住了,雖然他根本踩不到,但我還是下意識地退了一步。
蘇鶴安拎起一條帕子,慢條斯理地擦著手指,那是他碰過糕點的手。
「稟公主、大人,是糕點中的慄子與公主的身體相衝,因而起了疹子,幸而吞藥及時,已無大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