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哭聲幽幽的,極為飄渺,卻也極為耳熟。
站在外面聽了許久,也回憶了許久,我突然想起來了。
這哭聲,這哭聲……
是姜五小姐的姐姐,把定情金釵還給我二姐的姜淑!
12
我本有心翻牆進去看看姜淑為什麼哭泣。
想起二姐後來的自戕,又不由得抿了抿嘴唇,強迫自己硬起心腸離開。
可姜淑的哭聲宛如鬼魅,陰魂不散地縈繞在我耳邊。
我心中登時天人交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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鵝黃衫紫裙的李槿怒吼,若非姜淑把姜媛的S告知二姐,她又如何會走向自我毀滅的道路?她哭又如何?她又和你非親非故!別去管她!鹹吃蘿卜淡操心!
霧藍衫杏裙的李槿反駁,就算二姐不知道姜媛的S,她嫁到昌平侯府這種地方,也無非是慢性S亡罷了!萬一姜淑真的遇到了事情自戕,你難道不會為今日的袖手旁觀而覺得愧疚嗎?李槿!
兩個小人各說各的。
我不由得僵直了身體,站在青石板上,一動不動。
忽然,遠處又傳來了瓷器碎裂聲,男人打罵聲,以及姜淑的哭聲。
霧藍衫杏裙的贏了。
分出輸贏後,兩個小人登時在內心煙消雲散。
我不再猶豫,背著畫軸,顛顛兒往回跑,跑回到聲音傳來的高牆下,立刻開始捏訣催動內丹。
1.沒催動。
2.沒催動。
3.內丹和剛嫁進昌平侯府的我一樣,動彈了一下示意自己的存在,旋即又不動了。
李槿,你行不行啊?!
那麼菜就別摻和妖鬼之事了!滾回昌平侯府當你三從四德的新婦去吧!
來不及怒罵沒用處的自己,我趕緊伸手敲了敲畫軸。
「紅娘幫幫忙!我要翻過去!」
畫軸從我背上掙脫,在半空中卷得更緊了些,做棍棒狀。
一陣大力傳來,畫軸把我從地面抽過了牆頭!
……
紅娘!你這不曉事的!
我好歹也救出了崔鶯鶯!算是你們主僕的恩人!
能不能別用打馬球的姿勢送我翻過高牆啊?!
就算是畫軸在我摔下高牆的時候及時展開接了下,我依舊出了身冷汗,不由得罵罵咧咧。
奈何姜淑哭聲忽然時斷時續,來不及繼續數落紅娘,我趕緊循著打罵聲和哭聲,闖進了屋子。
屋裡的香氣、酒氣、血腥氣,登時撲面而來。
點著崖柏燻香的雅致房間,喝到醉醺醺滿面通紅的男人,還有……還有被打得滿臉是血,倒在地上,生S不知的姜淑!
看到姜淑形容慘淡,奄奄一息。
怒火騰地燒起,衝昏了理智,我護在昏過去的姜淑身前,SS盯著醉酒的男人,「你憑什麼打她?」
話一出口,我心下就猛地一突,下意識縮了縮脖子。
姜家是往高處賣的女兒。
尚在閨中待昌平侯府迎娶我的時候,便聽說姜淑已然嫁給了定國公府的世子韓惟中。
想必就是眼前這個S醉鬼。
定國公府權勢遠勝於昌平侯府。
而且,和蔣九思這種在廟堂上可有可無的勳貴不同,韓惟中可是在兵部有實權的。
更何況他自幼習武。
姜淑這個樣子,也說明此人是個會動手打女人的禽獸。
萬一我激怒了韓惟中,他醒來之後的報復還是其次。
最主要的是,我怕他動手打我。
小時候雖有長姐二姐護著,可也被父親抽過耳光。
挨打可疼可疼的!
可咄咄逼人的話已然脫口而出,後悔也來不及收回了。
我心下一橫,幹脆再度敲擊背後畫軸,示意紅娘出手,制住韓惟中。
畫軸一動不動。
醉著酒的韓惟中見到我質問他,先是一愣,旋即大怒,伸手朝我抓來。
「你又是什麼玩意兒,膽敢質問起本世子的家事!」
我為了避開對方,連連倒退,慌亂中也不忘把手背在身後,迅速地繼續敲擊畫軸。
畫軸卻像是沒有聽到敲擊聲般,依舊一動不動。
深吸一口冷氣,我借著身形偏瘦的優勢,左躲右閃,鑽到了房間裡衣櫃和牆壁的縫隙裡去。
衣櫃是黑檀木所制,韓惟中一時半會兒搬不開它。
我卡在縫隙裡,轉身都難以辦到,單手爭分奪秒地捏訣,試圖催動內丹。
1.內丹跳了一下,但很快,就不動了。
2.內丹微微發燙,但很快,就又不動了。
此時,韓惟中已經拔出了隨身腰刀,胡亂劈砍著櫃子。
刀鋒透過衣櫃縫隙,甚至切斷了我的一縷頭發!
我嚇得淚流滿面。
捏訣的手又快上了幾分。
3.捏訣終於起了效果。
熱流自丹田生發而出,進入胸口,心髒處略一盤桓,又湧入了我的左右手。
我頂著一臉淚痕從縫隙裡再度鑽出,抬起右手,閉著眼睛,接住了韓惟中的刀鋒。
本以為這一刀起碼要讓我受點皮肉傷。
咦?絲毫沒有疼痛感唉。
我睜開了眼睛,看了看油皮都沒破的右手,與韓惟中略有些茫然的神色對了個正著,齊齊愣住。
對方畢竟是在兵部當過差的,比我先反應過來。
他右手果斷放開了腰刀,左手一拳往我臉上招呼。
男人的拳頭直逼我的眼眶,我下意識地抬起雙手,擋在了臉前。
砰!
韓惟中倒飛而出,在我的目瞪口呆中,高大的身軀重重砸在了雕花的梳妝臺上!
骨裂的咔嚓聲響起。
血順著梳妝臺緩緩流淌到地毯上,染出一大片暗色的汙漬。
韓惟中喉頭咯咯作響,似是想要說些什麼。
旋即,頭一歪,沒了聲息。
到底是沒有說出什麼。
徒留我站在雅致而S寂的房間裡,腦海中一片空白。
我S人了?
我S人了!
我S人了……
意識到這個事實後,我捂著小腹緩緩蹲下,正對上姜淑緩緩睜開的眼睛。
「李槿?」她滿臉是血,含混不清地問,「這是黃泉路?我被打S了嗎?」
我嗅著房間裡愈發濃烈的血腥味,整個人崩潰地看著悠悠醒轉的姜淑。
然後再也忍不住胃裡的翻江倒海。
一偏頭,哇地吐了出來。
13
一個斷氣的男人,兩個驚惶的女人。
還有臥房內的遍地狼藉。
我抱著被打翻的燻香香爐往裡面狂吐,卻因為素日裡吃得少而隻吐出了些半透明的水狀物。
姜淑確認自己還活著後,捂著額頭和鼻梁,跌跌撞撞地起身,從床頭暗格處翻出了紗布和傷藥,為自己裹傷。
動作熟練到讓人心疼。
兩個女人各自草率處理完彼此的事情,面面相覷了良久。
「你夫君……還有救嗎?」我顫顫巍巍地首先打破了沉默。
「剛才路過梳妝臺拿鏡子的時候,順手摸了把,涼透了。」
姜淑語調裡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平靜,仿佛S了夫君的人不是自己。
她鼻子被韓惟中差點打斷,即便是用紗布止了血,說話聲音也悶悶的,「對了,李槿,你怎麼進來的?」
「……翻牆。」我剛回答完這個問題,就有些惴惴不安地垂下了頭。
我深知姜淑性格,生怕她訓斥我。
姜家也是清流,姜淑和姜媛的父親是御史大夫,最重家族聲譽。
姜淑年幼時被她父親手把手教養,因而還未成年,就在京城貴女圈子裡名聲很好。
都說她賢良淑德,安分隨時,起居坐臥,更是如尺規般整齊。
是人人稱頌,家家想聘,一等一的「規矩人」。
我曾經親眼看到。
姜媛有次急著去見我二姐,在雅集上走得稍稍快了些,出了些汗,便被姜淑拽住,一頓數落。
「五妹妹,你是閨閣女子,怎可如此失了儀態?」
姜淑訓斥姜媛的樣子,我至今還記得呢。
我,我打心眼裡有些怕她。
應該說,京城裡的貴女,人人都敬畏姜淑這個既嚴苛要求自己,又嚴格審慎別人的「規矩人」。
想必她此生唯一一次失態,就是接了二姐給姜媛下的帖子,在假山深處遞還那支金釵了。
女子翻牆入院這種舉動,落在姜淑這種人眼裡,少不得我要吃她瓜落。
果不其然,這位「規矩人」又開始了。
「李槿,你好歹也是出身李家的名門貴女,怎麼能學著盜賊翻牆……」姜淑說了一半,話頭一轉:「我想辦法給你開定國公府角門,別從牆頭翻,太高,不安全,別摔著你。走時記得換上我院子裡的婢女服飾,別被任何人看到你的臉。」
啊?
這還是我認識的姜淑,那個閨閣典範般的「規矩人」嗎?
她這話裡話外的,是我想的那樣麼?
姜淑看到了我眼中的震驚,苦笑道:「再賢良淑德,安分隨時,又如何呢?」
她伸出胳膊,將袖口從手腕處一直撸到手肘處。
我看著上面密密麻麻的鞭痕和燙傷,整個人震驚到說不出話來。
姜淑的聲音微微發顫:「姜家門第低,定國公府門第高,父親說低娶高嫁,就把我送到了韓惟中這個畜生身邊……」
「韓惟中出身勳貴之家,卻不喜讀書,性格粗魯,在兵部就職,多受文官排擠。」
「鬱鬱之下,染上了酗酒的毛病,喝多了之後就衝到我院子裡,拿鞭子抽人。」
「最開始是抽我身邊的婢女,我那時就很惶恐,向婆母告狀,婆母卻說……說他心裡不痛快,我既然嫁給了他,夫妻一體,便得由著他的性子去。」
「就這樣,我陪嫁的四個婢女,全都被他生生打S了!」
姜淑說著說著,失聲痛哭,以袖拭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