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賀雲暮這個人打小就性子古怪。
他說要送我毒藥,每次送的都是甜甜的桂花糕。
他說要摔S我,其實就是把我舉高高,逗得我咯咯笑。
他說報復回來,也隻是故作惡狠狠捏我的臉頰,末了自己臉紅逃跑。
所以我會等他,等他回來罵他一頓,問他心裡都在想些什麼,為什麼不聽我解釋。
可我好像沒時間等他了。
父皇昭告天下,七公主要同西域某國和親,兩邦永結秦晉之好。
你看見了嗎?
賀雲暮,你不回來,我真的要嫁給那個金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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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見多納,他隻是陰冷地笑著,說來中原一是看賀雲暮,二就是想借公主作為他競爭王位的籌碼。
「為什麼偏偏指定要你?當然是因為親親雲暮。他不愛我,我也不會讓他得到所愛。」多納笑得很瘋。
我也快被氣瘋了,我想S了他。
可我不能。
不僅不能,還要嫁給他。
22
走出皇宮,走出京城,車馬遙遙,紅妝十裡。
路上的風景越來越陌生。
多納就是個活脫脫的變態。
他將我綁在馬車上,拿鞭子抽得我皮開肉綻。
「他知道了一定會心疼吧?他為什麼還不來救你?我想見他!」
「賀雲暮那麼驕傲,卻在大婚之夜被我逃婚,怎麼會再來救我?你這方法本來就有病!」我唾他身上,諷笑道,
「大齊最重面子,士可S不可辱。我若被你折磨S了,即便父皇不願意,但凡有風骨的大臣也衝到前線開戰了。你若還想著王位的話,真心奉勸別再發瘋。」
他沉默許久,我望著他,終於他轉身走了。
我松了一口氣,癱在馬車裡,呆呆地望著漆黑的車頂。
那些話是唬多納的。
關於賀雲暮,從小一同長大,他若連我是什麼人都不清楚才真是錯付了。
可他為什麼離開,又為什麼還不來?
我想不明白。
傷口還在流血,我渾身像有千萬隻螞蟻在啃啮,幾乎快要S掉了。
可我還要去西域,還要做王後,還要維護兩邦的和平。
兩邦若因為我的S開戰,我就是罪人。
我不敢S。
我幻想著賀雲暮再次從天而降將我救走,可即使他來了我難道就能一走了之嗎?
公主享受榮華,也應當承擔責任。
這是我該受的。
何必盼著英雄從天而降呢?
人應當靠自己打開前途,而不是隻會搖尾乞憐。
總會,總會有路的吧,不論處境多麼糟糕。
23
可他真的來了。
「我……我要嫁人了,這次真的是真的。」
我撩開馬車的紅簾子衝他一笑,「你若願意,還可以做嫁妝。」
他亦勾唇,「我說過,不會放你去和親。」
天色微明,荒城古渡,群鳥鳴叫。
一顰一笑間,恍然回到了那個梨花小院。
可回不去就是回不去了。
「賀雲暮,這不是小事。一步踏錯便可能會引發戰火。」
「你不是應該恨我嗎?我沒有心,可是把你的心給傷透了。」
我輕笑道。
「所以要你回去。我還沒報仇,你別想逃去西域。」
「說了我不想和你玩了。」我放下簾子,低頭抑制不住哽咽,「別再把我帶回去。離得遠遠的,不是很好嗎?」
「我撿到一個東西。是你的嗎?」
他的手伸進馬車張開,一張皺巴巴的符紙躺在那裡。
「不是我的。從沒見過。」我推出他的手,「你快走吧。一會兒多納來了,又該攪合不清。」
我垂眸,淚水撲簌簌掉在紅色嫁衣上,暗紅點點。
「阿七,是你求的。你希望我們百年好合,白頭到老……」
「別再說了!有什麼用,有什麼用啊賀雲暮……那個符是騙人的,根本不靈,根本不靈……」
我埋頭哭了起來。
「符是騙人的,我不騙人。」
他的聲音猶如玉石清朗,我抬起淚眼,窗外遞來一卷明黃。
「不用再去和親。這是聖旨。」
我愣愣地盯著聖旨,忽而車簾一掀,賀雲暮進了馬車。
「阿七,我來帶你回家。」
「賀雲暮……」
我看著他,唇畔止不住顫抖,終於撲到他懷裡狠狠哭了起來。
這是我夢見無數次的懷抱。
溫暖堅實,永遠可以依靠。
24
「父皇為什麼突然改變主意……是兩邦已經開戰了嗎?」
平靜下來,我忍不住皺眉擔憂。
「沒有開戰。」賀雲暮勾起唇角,「格蘭現在亂得不可開交,沒有心力對付外國。」
「為什麼?」我抬眼看他,忽而眼前一亮,「是你做了什麼!」
「我便扮作多納的手下,潛入王宮S了他們國王。多納一收到消息上馬便走,現在應該已經跑出幾百裡地了。」
「你去了格蘭?」我驚道。
一月之間,來回奔波數千裡。
再看他,這才發覺他面色蠟黃,滿臉胡茬,連發絲都沾滿了風沙。
他摸上自己的臉,「果然變醜了嗎?」
「沒有!」我撲進他懷裡親了親,「你好厲害!」
「現在開心了?」他捏起我的下巴,垂眸望我,「方才那模樣堅定得像是真的對多納S心塌地,讓我險些撕了聖旨。」
我紅臉,「我分明是為國家大義而堅定。」
他笑了,頓了頓道,「格蘭早已對我們虎視眈眈,戰亂是遲早的事。和親固然可以帶來一時安寧,但這是揚湯止沸,不能解決根本問題。」
「而你引發內亂,無論哪方獲勝都會使其元氣大傷。我們則借機練兵,增強國力,使其不敢進犯。」
「聰明。」賀雲暮忽地眉梢一冷,「你的胳膊怎麼了?」
我下意識地想藏,他已經撩起來衣袖。
白皙的皮膚上痂痕斑駁,像一條條彎曲的大蟲。
我不由得垂眸。
他眉色倏冷,凌厲到極點,轉身就走,「我去剐了他!」
「你別去!」
「我不疼了!」
我忙抱住他,「你之前不S他一定是因為他在格蘭能牽制一方。」
賀雲暮低眸,不說話。
「S了他就功虧一簣了。」我道。
他重重一捶,馬車幾欲碎裂,「早知當初就S了他!」
「沒事了。賀雲暮,我現在隻想回家。你帶我回家吧。」
我蹭了蹭他,他抱緊我,聲音沙啞,「我來晚了。」
「一點都不。」
25
回京的路上,一路行,一路聽。
處處茶樓酒肆,都在傳說那個千裡斬S西域國王的英雄。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放下馬車簾,我看向賀雲暮奇怪,「為什麼父皇沒給你封賞?」
「因為我本就是他的一把暗劍。」
他抬眸看向我,「這已經是第二次擅自行動了。」
我一怔,「第一次是比武招親?」
他點點頭。
我抓上他的手起身,「走走走,我帶你私奔。」
「不要。」
「你不怕S嗎?要是指望靠我脫罪,還不如指望逃跑。」
他笑聲清朗,扯我入懷,「忌憚會有,怪罪倒不至於。」
「為什麼?」
「其實也算是他放任的。第一次是放任,第二次也差不多。」
他望著我,眸色溫柔。
「比武招親就是他為了試探我才設的。他想看我會不會為你不顧一切。我出手了,他可以把你交給我,更放心地利用我;我沒出手,你去和親,一切如常。」
「這是你猜的,萬一不是呢?」
「那我就綁你走。憑他們,沒人能奈何我。」
賀雲暮扣住了我的手,「阿七,我也是個自私鬼,是比你更可怕的自私鬼。」
我望著他微驚。
賀雲暮講了他的故事。
那是我從不曾認識的他。
26
「我生下來就被當作兵器培養。記憶裡,沒有人抱過我,沒有人親過我,我也不知道感情是什麼。」
「有天忽地一個軟軟的人貼上來,我輕輕一擰,她的脖子就斷了,但心底生出來奇妙的感覺使我害怕得不敢動彈。」
「那天晚上我輾轉反側,就是不明白那種感覺是什麼。但我知道我不討厭,你再撲上來時,我便由著你了。」
「可你有時想起我來找我玩,有時又很久不見我一面。我討厭這種等待的感覺,於是打造了隻漂亮的鎖鏈。鎖住你就好了。」
「不多時你果然又來了,興衝衝拉我到郊外放風箏。風箏飛得很高,卻被一隻線牽著。我將鎖鏈套在了你手上,想做那根牽你的線。」
「那天的風很大,風箏線忽地斷了,風箏得了自由,不多時卻也跌落粉身碎骨。我把鎖鏈收回去了。我怕自己也和風箏線一樣會斷。」
「後來,我開始S人了。整日整夜都穿梭在陰影裡,來無影去無蹤。每次見你卻都在陽光下,明媚鮮豔。我發現自己不敢碰你了。」
「我討厭你,喜歡你,害怕你。太多感情了,我摸不透自己,索性隨它去。在你面前,我刻意忘記那些事。那時的我不是兵器。」
「可你說你要嫁人了。梨花樹下,我想了許多,權衡利弊,推敲謀劃。但最後都是白搭。那一刻容不得思考,身體就已經上去了。」
「那就那樣吧。我不想再偽裝,也不想再騙你了。我就是這樣的我,你喜歡我也好,不喜歡我也罷,我都要留你在身邊。」
「但你不來找我了,除了拿鏈子鎖住你,我不知道該怎麼做。隨你去賞花宴?我去了,可你都不理睬我。我刻意獨處,你不來尋;我與人談笑,你不加入;我舞劍想讓你注意,你卻轉身走了。我一個人在原地不知所措。」
「追你前去,卻看見你和多納言笑晏晏。我嫉妒瘋了,又不敢動,怕還像上次你又一連數日不來找我。好在你踉跄了一下,我扶了上去。」
「喝醉的阿七哭著說自己是自私鬼,隻想困住我。我笑了,求之不得。但阿七又說她討厭自私鬼,還口口聲聲說不要喜歡我,趁人酒醉, 我肆意威脅了她。我好像是個更可怕的自私鬼。」
「回去後又怕你記得, 忐忑不安。想著悄悄到屋頂偷看看情形, 結果還掉了下去。行走屋頂十年,從沒見過這樣不懂事的瓦片。」
「我的阿七真好看,這樣好看的人是我的新娘。那夜星鬥漫天,不及我心中半分璀璨。」
「我睡不著索性換上新郎服,盼著星星快些退下, 卻在天微明時等來了你失蹤的消息。我瘋尋了你一天一夜。」
「見到你的那一瞬, 我害怕了。我怕你真的不喜歡我。我將你抱出來, 發瘋似地吻你, 想感受你的心意, 卻不敢聽你開口。天知道我後來撿到那個姻緣符時有多欣喜。」
「真該S的多納,毀了我的大婚。若非他是使臣, 那一劍必不隻斬他那裡。」
「S不了使臣,就S他皇帝, 哪兒來的滾回哪兒。礙眼又礙事。」
「所以阿七……我不是風度翩翩的公子,也不是心懷家國的將軍,我隻是一把在黑暗中出鞘的劍,甚至還不知道怎麼去愛你。」
27
「你覺得我可怕麼?即便你——」
「我不覺得你可怕。」我捧住他的臉,認真看著他眼睛。
他眸光顫動著, 我輕吻了上去,溫柔綿久。
「我好像天生喜歡你。見你時想抱,不見時想念, 親親抱抱怎麼都不厭煩。不論你是不是公子將軍。」
28
進宮後,父皇高興地出來迎我, 並不提及賀雲暮的事。
其實父皇是一個好皇帝,也是一個好父親。
隻是父皇終究比父親多了整個國家要顧及。
我應當和他一同顧及。
我和賀雲暮向父皇請旨,成婚後到西北去。
「安安,西北多風沙。」
我聽得腳尖直摳地,「父皇,什麼大英雄我都忘了……」
「(這」「記得。」父皇笑了, 一時又比劃了起來,「你說我謝時安要麼不嫁人,要嫁就嫁蓋世——」
「父皇,兒臣自小讀的兵書比女訓多, 卻從未想過做些什麼。出去一趟想明白了。兒臣想在城牆上揮劍,自己成為英雄。請您給兒臣磨練的機會。」
「可你不會武功, 又是這樣的小姑娘。」
「父皇, 格蘭強大,忌憚它可的不止大齊。兒臣願替父皇出聘, 廣交外援。」
父皇望著我,渾濁的眸子裡閃著光。
我堅定地望著他。
其實我還有些沒說出的話。
紅花不禁雨打, 青竹任爾東風。
公主無法主宰自己的命運, 將軍卻可以有談判的籌碼。
任人宰割的感覺, 我不想再經歷一次。
我要為自己加更多的籌碼。
「好。」
父皇不再沉默,擇日下詔。
【七公主同靖安侯世子出使西域各國,踐修舊好, 廣結外援,好事鄰國,以衛社稷。】
風朗氣清,惠風和暢。離開皇宮, 離開京城。
「阿七,你跑得慢了!」賀雲暮在前面勒馬轉身笑道。
「現在就跟上!」
風獵獵作響,路邊的風景依舊越來越陌生。
這一次我不再害怕了。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