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因此話不多說,就是喝。
酒過三巡,我有些醉意,不由得放肆了些。
「王子,你們那裡的人頭發都是金色的嗎?你能不能給我一根瞧瞧。」
「順!」他道。
「好嘞!」
我沒聽懂,但興衝衝地上手去準備薅一根。
簾外的門轟得一聲炸開,我一驚用錯了勁,隻聽得一聲慘叫,我手裡多了一把金色的秀發。
再看向多納王子,活似得了斑禿。
「誰炸門呢,沒看到本公主和多納王子玩得正高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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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得正高興麼?我來得不巧了。」
我渾身一顫,酒意全醒。
珠簾一動,賀雲暮走了進來,望見我手中的金發,眸色翻滾:
「結發系相思,恩愛兩不疑?」他似笑非笑,「殿下,今日贏了比武招親的好像是臣。」
「沒有沒有!我就是看這頭發稀奇,想看看……」
「臣不是說了,殿下想要什麼就告訴臣。」
他的目光落在多納王子身上,我感到王子渾身一哆嗦。
「那個,雖然我聽不懂你們說什麼,我好像不應該出現在這裡,告辭拜拜,古德拜!」
他連拐杖也不要,連跳帶蹦地抓著歌姬出門去了。
賀雲暮坐過來,勾去金發打量片刻,而後在燭火上燃燒殆盡,抬眼望我,眸色深邃。
「玩夫妻恩愛嗎?我陪殿下。」
9
有些話還是說清楚為好。
「賀雲暮,我從前真的不能算是欺負你。」
我盤腿坐在他旁邊,給他掰指頭算賬。
「你看,我不就是摸了摸?親了親?還有抱了抱嘛?」
「還有兩歲的時候把你親哭……」
他一把捂住了我的嘴,「有些事不用回憶。」
我拍掉他的手道:
「那我那時候也隻是個粉雕玉砌的小人兒,又香又可愛的,你不吃虧好不?」
他噗嗤一聲笑了,我紅著臉瞪他。
燭火映著他的眉眼比平時都柔和了許多。
雖然平時不要臉慣了,但我還是第一次這麼誇自己,確實有些難為情。
「這都不過分,那什麼在你心裡過分?」他撐肘望著我。
「你就是見識少。」我見溝通有效果,忙掏心窩子講話,讓他看到我的真誠。
「人家真正強取豪奪的,都是把人囚禁在金絲籠裡,不讓出去不讓見人,拿繩子捆,拿鞭子抽,從早到晚欺負,可惡劣了……」
我一邊說,一邊看賀雲暮的反應。
他起初懶散,接著眸子越來越亮,還開始微微點頭。
我有些奇怪,但又好像他把我的話都聽進心裡了。
「你說對嗎?我一點都不算欺負你。」
「原來還能這樣……」他喃喃道,還兀自點頭。
「喂!怎麼說著話還能跑神!」
我一巴掌拍醒他。
好好給他解釋還不聽,我有些生氣。
「我說的你都聽到了嗎?」
「聽到了。」他回神,望著我,勾著莫名的笑意。
「那前事一筆勾銷?」
「好。」他含笑道。
我狐疑地起身,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聽說賜婚聖旨明天就能下來了。」
身後的這道聲音禁住了我的腳步,我打了個寒戰。
「回去臣命人打好金絲籠等著迎娶殿下。」
他附耳輕言,語氣危險,「阿七,我們來日方長。」
10
回宮後,我連夜喊醒了父皇,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抱著大腿。
「父皇,兒臣舍不得您!」
「安安,父皇也舍不得你……」
「父皇,兒臣不想嫁人……」
「安安,君無戲言……」
父女倆抱頭痛哭,回神之際大殿內竟跪滿了白胡子老頭,嚇了我倆一跳。
「又沒傳喚,你們太醫院都來做什麼?」父皇威道。
「這……皇上您沒事就好。那太監睡迷糊了隻聽到公主喊舍不得您,還當是……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臣等告退。」
大殿內呼啦啦全空了,我和父皇面面相覷。
得,這一打岔把我醞釀好的情緒都破壞了。
「那靖安侯世子原來看著是個不中用的,卻都是裝的,可謂——」
「心機深沉。」我點點頭,「父皇,你是不是也覺得他這人不適合做驸馬?」
「可謂能堪大任。」父皇抓住了我的手,「安安,他能為你放棄偽裝,可見用心,你為什麼不想嫁?」
「他欺負我。」
「他打你嗎?」
「他敢?他若是打我,父皇哥哥們都為我出氣。」
「他罵你嗎?」
「他敢罵我我就把他的舌頭割掉。」
「那你不欺負人家都算好的了,還反說人家欺負你。」
「他……」
他那個欺負的法子我怎麼也說不出口,對著父皇啞口無言。
「安安,他能護住你。這便是好的……」父皇頓了頓,又道,「婚期定在下月初九,成婚後你們便離開京城,到江南靖安侯的老家去。」
「為什麼?」我震驚地抬頭。
「你不是早厭煩皇宮了?便出去好好看看山水吧。」
我確實是想出去,可是讓賀雲暮跟著我,我還真笑不出來。
「夜色深了,快回去吧。」
父皇撫著我的背溫聲道,我起身告退。
走出兩步,回望父皇。
燈火明滅間,他獨坐龍榻。
我心頭隱隱不安。
11
婚期倉促,服飾禮節一時間整得我暈頭轉向。
靖安侯府的聘禮送至,我都不敢解釋那金絲籠是做什麼的。
「逗鳥兒。賀雲暮知道我喜歡養鳥。」
「鳥籠怎麼這麼大?」
「呃……孔雀!我養的應該是孔雀。」
明月郡主狐疑地看著我,我連忙岔開了話。
俗務煩擾,恰逢姑姑辦賞花宴。
我最愛湊熱鬧,欣然赴會,誰料在門口便遇見了賀雲暮。
從前我必定驚喜地撲上去尋他,現下隻怕跑得不夠快。
他恰向我這邊瞥來,我忙拉了個貴女說笑進門,隻裝作沒看見。
宴會上,他獨坐花陰,我不尋他。
他談笑風生,我不看他。
一位郡主彈琴,他竟主動上前為其舞劍。
我一眼也不看,轉身走入花叢。
怪不得特地來赴宴呢。
敢情身子硬朗了,會功夫了,就像隻花孔雀一樣到處開屏。
花園裡這麼多蜜蜂,舞得跟朵花兒一樣,也不怕被蟄!
小徑上花朵招搖,我全覺礙眼,折根柳枝,遇上一朵抽一朵。
忽地一個人擋路,我沒好氣地抽過去,「沒看到擋道了嗎?」
「公主殿下,不知小王可否邀您同行?」
多納王子微笑望我。
我眼前一亮,「可。」
12
古藤陰下,我與多納小酌。
他講許多西域趣事,似乎故意逗我開心。
可我聽著聽著,隻是笑,渾然不知他講了些什麼。
花叢那邊歡聲笑語,賀雲暮想是此時驚豔獨絕,大展才華。
他本就長得好看,兼有才學,隻因總病怏怏的,所以宴會什麼的都隻在角落。如今一鳴驚人,意氣風發,合該人人都仰慕他。
多好,眾星捧月,他連報復我都忘了。
又一陣喝彩傳來,我飲盡杯中酒,辛辣酸澀。
一點也不好!
應該把賀雲暮拿鏈子鎖起來,就鎖進他為我打造的金絲籠裡藏著。
又或者,他還是那個病怏怏的透明人。
沒有人注意他,他就隻屬於我。
這樣想著,我不由得笑了。
我果然是個自私鬼。
春風拂面,暖意融融。
我意識到自己有些醉了,還是回宮吧。
今日這宴會,一點也不好玩。
13
起身和多納告辭,腳步虛晃,忽地被人扶住,我轉頭看清來人,憨笑道,「你來啦。」
賀雲暮冷看多納,「王子你好,告辭。」
說著他攬住我便轉身,面色凝冷,卻像在極力克制著什麼。
「今日和殿下聊得高興,改日再會!」
多納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我從賀雲暮懷中扭頭揚手,「高興!再會!」
「走路看路。」賀雲暮聲音極沉,聽不出波瀾。
我一把推開他,跌跌撞撞。
他又抓住我的胳膊,我使勁推也推不開,抬眼看他道:
「大庭廣眾……莫要拉扯。」
我轉身就走,他忽地將我抵在樹上,伸手在我腕間縛上一根金鏈,鈴鐺作響。
「謝時安,別逼我拿鏈子鎖你。」
古藤輕搖,陽光從枝葉間灑落在他臉上,衝淡了那裡的冰冷凌厲。
我仰面捏了捏他的臉,笑道,「賀雲暮,我好高興。」
他眸子望著我,似是生氣又無奈。
「高興什麼?」
「不告訴你。」我衝著他笑。
「多納不是什麼好人,別傻高興。」他背過身半蹲,「上來吧。」
「這次不要你背。以後都不要你背了。」
他身子一僵。
我伏他耳邊,「賀雲暮,我以後不喜歡你了。」
我不能自私地縛住你,藏起你。
我應該遠遠地看著,看著你身似驕陽,光芒萬丈。
可是我自己會難受,所以還是不要喜歡了。
愛是成全。
我望著他,眸子裡閃著淚花。
賀雲暮側頭望我,伸手給了我一個腦瓜嘣:
「回去把多納給你喂的迷魂湯吐出來再說話。」
話音沒落,他雙手一拎將我扔到了背上,「老實睡覺,不然明天還得頭痛。」
「好吧。」我攬住他脖子,聞著熟悉的薄荷氣息闔了眼。
今天再喜歡一天。
14
一覺醒來已經是第二天。
我盯著右手手腕陷入沉思。
那裡有一條帶鈴鐺的金鏈子,是賀雲暮系的,我隱約記得。
可誰能告訴我那金鏈子旁邊的大牙印子是怎麼回事?
宮女薔薇遲疑著,上前給我說賀雲暮背我回來時,我睡夢裡還哭著,念念有詞,說不喜歡賀雲暮,一點也不要喜歡等等。
「世子的臉上全是黑線,奴婢們沒有一個人敢過問。」
好家伙,肯定是賀雲暮咬我的!
我撸起袖子前腳出門,後腳頓住,氣衝衝回來坐下。
差點忘了我現在打不過他了。
又想起來賞花宴上他給別人舞劍,更加生氣了。
哼,以後都不找他了!
離大婚隻剩兩天時,我忍不住了。
傍晚闲下來,想著還是去偷偷瞧他。
不對,去是看看他還活著沒有。
剛出門又碰上尚衣局的宮女來送嫁衣。
我擺手說能穿就行,卻被她們攔著硬要我試。
「殿下,鳳冠霞帔,洞房花燭,一輩子也隻一次,定要極力完美,不留遺憾。」
我心頭微動,由著她們妝扮時,忽然想看賀雲暮穿喜服的樣子。
似乎從未見他穿過紅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