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相府過來旁支挑選孩子過繼時。
我故意將芷怡打扮得又醜又土。
如預期般,她沒有被選上。
我含辛茹苦將她養育成人,貼心為她尋得良配。
不承想她卻早就恨透了我。
多年操勞使我身染沉疴,大夫叮囑需好生調養。
她卻站在我床前無比涼薄地說道:
「當年若不是母親從中作梗,我才應該是那高貴的相府千金。如今母親纏綿病榻,也算是報應不爽,我看不如早點解脫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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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迫停藥,加上終日鬱鬱寡歡,我的生命很快就走到盡頭。
再睜眼,竟又回到相府來挑選孩子的這天。
1
一臉不情願的芷怡,正賭氣將素色銀簪丟在地上。
看著眼前這熟悉的一幕,我意識到自己重生了。
今天正是相府來挑選孩子過繼的日子。
蘇嬤嬤撿起簪子,好聲好氣地勸慰她:
「小姐還小,不能明白夫人的一片苦心,等你長大後自會理解。」
芷怡繃著一張臉無聲地拒絕,我突然出聲阻止道:
「蘇嬤嬤,去取那套淺粉蘇繡百褶裙和珍珠流蘇步搖過來,再擦去她臉上的斑,重新上桃花妝。」
「夫人?這……」
我擺擺手,打斷蘇嬤嬤的疑惑:「照做即可。」
芷怡聽到後,立馬變了臉色,笑意盈盈地撲進我懷裡:
「我就知道,娘親是最疼愛我的,若是我被選入到相府……」
她偷偷抬頭觀察我的臉色,見我並未不悅,繼而說道:
「就算我去了相府,也不會忘記娘親的!您永遠是我最重要的人!」
芷怡不僅生得漂亮,而且天資聰穎,很是惹人喜愛。
就連一向不喜孫女,隻喜孫子的老太太,每次見她都會稱贊一二。
我們是相府的旁支,上一世,我得知相府要來挑選孩子過繼時,為了避免她被選走,刻意將她打扮得又土又醜。
任她在相府夫人面前刻意表現,終究還是沒被選上。
沈夫人當時還惋惜地道了句:
「這孩子倒是機靈,隻可惜樣貌上差了些。」
最後他們將二哥家的一位孩子帶走,入了相府族譜,變成相府千金。
為此芷怡和我發了好大脾氣,我循循教導,告知她其中的利害關系,試圖讓她明白,被挑選走並不見得是什麼好事。
她開始的時候根本聽不進去,一心覺得是我自私地掐斷了她的富貴路。
後來時間久了,不再提起過,我覺得很欣慰,以為她終於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夫君走得早,我和她相依為命,不圖她大富大貴,隻願她一輩子安康。
不承想,她竟因為這件事,記恨我一輩子。
上一世多年操勞使我身染沉疴,大夫叮囑需好生調養。
她卻站在我床前無比涼薄地說道:
「當年若不是母親從中作梗,我才應該是那高貴的相府千金。如今母親纏綿病榻,也算是報應不爽,我看不如早點解脫得好。」
隨後不僅停了我的藥,甚至不準人照顧我。
彼時躺在榻上的我,很想告訴她那位被帶走孩子最終的命運,可看著她那張漂亮卻惡毒的臉,終究是沒出聲。
此刻說什麼,都顯得蒼白無力。
最後終日鬱鬱寡歡的我,沒能熬過那個寒風凜冽的冬天。
臨終前想要喝口水,伸直了手也沒能夠到一步之遙的茶壺。
重活一生,我決定了,既然無母女緣分,那就隨她去吧。
2
到前廳時,沈夫人已端坐在正位。
其他孩子也已陸續進來。
樣貌出眾加上盛裝出席,芷怡很快就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有羨慕,有嫉妒,有審視,甚至我還看到了一絲不解。
我注意了一下,這絲不解的目光來自上一世被選中帶走的小女孩,沈裳。
沈夫人看到芷怡時,明顯眼前一亮。
和前世一樣,這些孩子們要經過禮儀、文選、女誡三道流程篩選,才定下最終人選。
很多人都覺得這是潑天的富貴,拼了命地把自己的女兒往前送。
沈裳的父母就是其中之一。
雖不及相府門第那麼高,但畢竟也是世家大宅院,勾心鬥角不在少數。
倘若損失一個女兒,可以攀附上沈相府,對他們而言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上一世的時候,我絲毫不在意這些,隻希望芷怡能平安順遂度過這一生。
也從未注意過沈裳這個孩子,如今想來,她上一世在選拔時的表現,除了長相略遜於芷怡,其他方面卻都要更勝一籌。
隻是這孩子後來的結局,屬實是可惜了。
禮儀考核,分為請安、行走和飲食三項。
這三項都不復雜,不過在請安方面,有些人偷偷花費了心思。
比如沈裳,上一世在請安奉茶過後,送上一枚玉墜,說是得知沈夫人要來,特意到萬安寺去求來的。
沈夫人接過玉墜,連連稱贊她有心了。
而這一世,率先送上禮物的是芷怡,一枚她親手繡的手帕。
當初我教她女工時,她經常撒嬌偷懶,不是喊著針扎得手痛,就是嚷嚷著太過無趣,我心疼她,經常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隨她去了。
這枚手帕,她背著我偷偷繡了許久,上面的紋樣反復調整,手上也不知挨了多少針眼,最終的效果也算是惟妙惟肖。
當時,我以為是她為我準備的生辰禮物,暗自開心許久。
後來得知她是給沈夫人準備的,我偷偷將帕子藏起來,沒能讓她送出去。
這次我不加阻攔,她果然迫不及待地將手帕遞出去,甜甜的嗓音貼心地說道:
「這上面的富貴平安竹和如意祥雲紋,是希望沈夫人可以平安順遂,萬事勝意。」
沈夫人接過手帕,拿在手上端看了一番,而後稱贊道:
「繡工不錯,真是好孩子,有心了。」
蘇嬤嬤有些緊張地看著我,我用眼神安撫她,示意自己無事。
養了芷怡這麼多年,從未見她為我準備過什麼禮物。
令我奇怪的是,在她之後的沈裳,規規矩矩行完禮,卻是什麼都沒有送。
3
待晚膳過後,今日的禮儀考核便也結束。
各家都帶自己孩子回了院落,為明天的文選做準備。
文選即琴棋書畫的考核,看得出來,芷怡對明天的選拔很有信心,加上今日沈夫人的稱贊,她似乎已經在幻想在相府當千金的日子。
我神色難辨地叫了她一聲,她立馬收斂了愉悅的表情,柔聲說道:
「母親今日看起來有些勞累,我給您捏捏肩,放松一下。」
「那個手帕,倒是不知,你何時繡的。你平日裡不是素來討厭女工嗎?」
聞言她的手頓了一下,接著撒嬌說道:
「母親可是在怪我,芷怡也隻是想著給沈夫人留個好印象……」
我將她拉到身前,失望地盯著她看:
「你就這麼不喜歡這個家?」
她眼神閃躲,支支吾吾地回答:
「不,不是的,可那畢竟是相府,母親,若我做了相府千金,您也跟著沾光不是嗎?」
我擺擺手,說自己累了,讓她回了房。
她如遇大赦般,行完禮便急急退出去。
「蘇嬤嬤,我這做母親的,當真讓人如此厭煩嗎?」
「夫人,小姐還小,不懂您的良苦用心,您不要傷神,待她長大自會明白。」
不是的,蘇嬤嬤,你不知,她長大後隻會更加怨恨我。
蛙鳴星稀,寂寥的夜把內心煩悶渲染放大,前世臨終前的一幕幕在眼前閃過。
我苦笑一聲,獨自出了房門,想要透透氣。
順著石板路走到池塘的中心亭,才發現長椅上已經坐了一個人。
剛想要返回,卻聽到一聲:「三叔母?」
順著聲音看去,竟是沈裳。
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我和這孩子都算不上熟悉。
但她既然開口叫了我,倒是不便直接離去。
我走上前,她起身對我行了禮,我們倆便分別坐在了桌子兩側。
坐下後我才發現,沈裳的臉上,隱隱有著一個巴掌印。
「受罰了?」
「嗯。」
接著是一陣沉默,我正想著不如就先回去,這個氣氛屬實有些尷尬。
不等我起身,沈裳突然開了口:
「三叔母不問一下,我為何受罰?」
當然是因為沒送玉墜出去,那枚玉墜可是二哥特意去萬國寺求來的,就是為了讓她表現。
但這是上一世的事情,我不便說,於是順著她的話問道:
「為何?」
「因為父親也命我給沈夫人準備了禮物,但我沒拿出來。」
「那你為什麼不拿出來呢?」
這個我是真好奇。
「三叔母也覺得,去沈府是很好的選擇嗎?我看您今日,將芷怡妹妹打扮得很漂亮。」
沈裳眼神直直地看著我,不知為何,我感覺她有些不對勁。
「相府是不是良選暫且不說,但你們都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總歸是要尊重。」
「所以是芷怡妹妹想去,您不阻攔嗎?」
「我為何要阻攔?那可是相府,難道你不想去?」
她垂下頭,聲音低沉地回答道:
「我不想去……可我若不去,會被父親逼S。」
「所以,你想要我阻攔芷怡,免得她和你競爭嗎?」
她重新抬起頭,看向我的眼神裡帶著些復雜的情緒,悲涼中夾雜著無奈:
「不是的,相府那個地方,去了也隻會被逼S。三叔母,我隻是不知,此局該如何解。」
為什麼她會說出去了會被逼S這種話?
我內心突然有個大膽的想法,莫非,她也是重生?
思及此處,我試探性地問了句:
「所有人都覺得相府是極好的去處,為何你會這麼說?」
「所有人都覺得嗎?可是三叔母,您從未這麼覺得不是嗎?」
若說前世,我刻意讓芷怡藏拙,不想讓她去相府的心思一目了然。
可今生,我為她盛裝打扮,甚至默許她送出禮物,除了蘇嬤嬤,不該有人知道我內心的真實想法。
未等我繼續試探,她繼續說道:
「三叔母,如果芷怡妹妹去了相府,我今後可以做您的女兒嗎?
「我會把您當親生母親對待,好生孝敬您,將來為您養老送終。」
看著她滿懷期待的神情,我的大腦在飛速運轉。
所以,我是她選擇的破局之解?
她重生而來,知道我上輩子晚年悽慘,才故意這麼說嗎?
「可你既告訴我,去了相府會S,我直接將芷怡留下不是更好?
「相較於你,芷怡才是我的親生女兒,不是嗎?」
4
我的發問讓沈裳垂頭不語。
許久,她像是決定什麼一般,跪倒在地,垂眸說道:
「三叔母,我已經S過一次了,若今天賭對了,我的生活會隨之改變,若賭輸了,也沒什麼可以失去的了。
「沈裳隻求您給我一個機會。」
怪神亂力之說向來惹人非議,更遑論重生之事,屬實不可與他人言。
她這是向我攤牌了。
我看著端跪在地上的小人,雖強裝鎮定,卻還是能看出內心的慌亂與期盼。
內心升起一個想法,換個女兒養似乎也不錯。
一炷香後,我們各自回房,除了池塘裡的蛙,無人知曉我們談了些什麼。




